《无国界病人》师永刚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22年8月版/79.00元 ISBN:9787020171958
○王一方
医疗无国界,日内瓦公约对救疗普适性的约定就有无分国度、民族、种族、政党的条目,在全球化语境中,“地球村”的隐喻似乎打开了跨国医疗的认知藩篱与选择闭锁。但在人们的印象中,无国界医生是一个熟语,讲的是有一群怀有大爱的医者在人类遭逢战争、灾祸时跨越国界实行救助,而病人的求医则大都受国家疆域限制,即使有人遭遇疑难疾病时克服地域限制,如愿完成跨国求医,也大多为政治领袖、商业大亨,似乎与普罗大众无缘,师永刚的《无国界病人》一书则给普通百姓罹患恶疾时利用全球先进资源,追求疗愈带来几丝希望之光。
师永刚无疑是一位幸运者,在确诊罹患肾上腺皮质瘤这一罕见肿瘤的第一时间里,就将求医指向扩大到“地球村”西头的美国,不失为一种绝地求生的战略爬高。在此声明,我并不赞成美国医疗优越无比的断言,但从生物医药的投入以及新药专利的产出看,美国的确聚集了一众新技术、新疗法、新药。因而也就是癌症高危人群不二的求生岛、希望岛。
其实,跳脱出医疗决策的复杂性,以及背后的高技术、高消费来看待美国的癌症医疗,其人文医疗的境遇着实令中国患者感受不一般,那把神佑的降落伞究竟是什么?在我看来,有三个不平凡。
首先是诊前咨询的强度,在师永刚赴休斯顿MD安德森癌症中心就诊之前,他与国际部庄小姐的咨询对话就极其有内涵,不仅涉及诊疗路径、可能风险,还有费用上限,医院还十分重视既往癌症疾苦与救疗叙事的宽慰效应。患有极其凶险的肉瘤的重庆小妹安妮赴美就诊,在MD安德森癌症中心逢凶化吉,峰回路转的故事,启发了许多容易徘徊的癌症患者,促使他们坚定信心赴美就医。
其次是志愿者组织与医院之间的密切勾连,跨国诊疗面临着语言、文化、社会适应等诸多障碍,航班一落地,就满面扑来各种异国他乡的陌生感、无力感、无奈感,纵使你在国内如何叱咤风云、呼风唤雨,在此地也是“鞭长屋窄”,无法施展,志愿者组织“光盐社”的接机,陪诊随译,以及后续无微不至地食宿运筹,给初诊者带来的行为、心理慰藉是难以计读的,联想到国内的医院,志愿者组织普遍缺如,即使在癌病房、安宁病房里活跃着一些志愿者组织与志愿者行动,但基本上局限于医助范畴,而没有“光盐社”这类焊接社会与医疗生活的过渡服务。
诊疗进程中,患者群落(休斯顿的中国癌症患者村)的知识、情感纽带的编织也是师永刚先生书中特别在乎的亮点,人常说“同气相求”“同病相怜(连)”,本质上是茫茫人海中,素昧平生交集中因苦难而生的情感共同体、价值共同体、命运共同体,怎样复查、购药才合适、合算,如何就诊的节奏才最科学、最经济,怎样的生死姿态才最豁达?这些诊疗实务及终极命题,一个人、一家人闷头对视是想不明白的,必须有一个患者沙龙,相知相交,先进带后进,共同宣泄,共同赋能,才能相互取暖,熬过那漫漫长夜,患者组织的召集人、高参、顾问都有谁,谁的意见权重最大,最容易被采纳,这是一个潜在的江湖,遍布一些潜规则,需要医学人类学家深入其中,才能探明究竟。
最后是医患沟通与交往的温度、深度、丰度。无疑,肿瘤诊疗是典型的长链医疗,从初诊接触,到数年复诊,从临床控制到复发回炉,历时数月,甚至数年,医患交集从陌生到亲密,从猜忌到信任,从浅交到深交,从深交到神交,从探讨诊疗要点到探究人生意义,一步一步走向深水区,交往期间有许多拐点,考验着这对摇晃的关系,患者用脚投票,决定是否还应该继续信任、委托此人,是否应该“换人”“换方案”,在师永刚的书中有一个没有被刻意拉出来的对比,那就是他在国内初诊阶段频繁更换医院与大夫,而在MD安德森癌症中心,却很守医。
在后记里,师永刚提出一个超然的命题:什么是理想的医院?背后有什么是理想的医生?什么是理想的医学?一系列母题的叩问,答案自然见仁见智,作者引述了梅奥医院的好医生七条(自信、善解人意、人道、关注个体性、率真、尊重、纯粹),稍显抽象。这也让我想起美国著名肿瘤心理学家吉米·霍兰(就职于与MD安德森癌症中心齐名的凯瑟琳癌症纪念医院)的行医箴言:好医院、好医生手中握有“四个救生圈”,除了技术(第一个救生圈)之外,分别是人格的魅力(第二个救生圈),陪伴(第三个救生圈)的温暖,生死智慧(第四个救生圈)的导入与启迪。疾苦的长坡上能够遇到这样的医院、这样的大夫,一定是患者之福,社会之福。如同冰心老人的名句:虽然他们踏着荆棘,却不觉得痛苦,有泪可挥,也不觉得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