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出版传媒商报记者 孟丽媛
“重庆是一个阴性词,是一位永远不会衰老的美丽女性。”虹影的言语间流淌着嘉陵江的水声,那些关于重庆的记忆,早已成为她文学世界的血脉。在第33届全国图书交易博览会前夕,这位以《饥饿的女儿》《月光武士》等多部作品书写重庆的作家,向我们剖开了她与山城之间盘根错节的生命联结。
一座山城的女性魂灵
在虹影的文学版图里,重庆始终带着母性血脉的温度。“它特别女性,特别阴性。”她反复强调这个意象。与外界对“火暴脾气”的刻板印象不同,她笔下的重庆女人是多重奏:“特别吃苦耐劳,能包容一切苦难”——这才是真正的城市底色。朝天门码头、南岸老街、横跨两江的桥,这些地标在《月光武士》《不死鸟》《好儿女花》中反复出现,而永恒的主角是江水,“它像重庆的血脉,承载着生命的沉浮”。
虹影的记忆里刻着两个重庆。童年江面浮沉的帆船与溺水者,曾是她心中最深的恐惧符号;而如今桥梁林立的现代都市,让她惊叹“堪比东京”。最震撼她的却是城市肌理的蜕变:“公共厕所漂亮至极!现在的年轻人根本想象不到五六十年代的样子。”她激动地举例,厕所从污秽不堪到洁净无味,成了丈量城市文明的隐秘标尺,“这种变化是翻天覆地的”。
方言写作与使命突围
“我的小说里,重庆无处不在。”谈及故土,虹影的声音带着江水般的涌动。从朝天门码头的喧嚣、南岸老街的烟火,到解放碑的变迁、歌乐山的沉静,山城的骨骼肌理深深烙印在她的《月光武士》《饥饿的女儿》《不死鸟》等作品中。但最深刻的烙印是重庆方言——她多部作品坚持用方言写作,构建起一个地道的文学重庆。
“骂人的词,用普通话写就失去了魂魄。”虹影以《饥饿的女儿》为例解释道,“重庆的骂人话非常形象,甚至充满情色意味,却又不下流。这种语言的粗粝感、市井的生命力,只有方言才能传递。”在她看来,“方言有独特的质地和情感,普通话根本无法传递这种生命力。”
方言书写让码头工人的汗味、街巷妇女的泼辣、江风里的潮湿都能穿透纸背。虹影早期的写作如鲁迅般为底层女性发声的使命感,已升华为对人类普遍困境的勘探:“现在的我更关注人在命运中的挣扎,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辛酸与失控。”当《饥饿的女儿》等作品被翻译成三十多种语言时,这些根植于重庆基因的方言表达,成为世界认识这座东方魔幻都市的文化密码。
网红浪潮下的文学困境
面对重庆的“8D魔幻”网红标签,虹影直言文旅热度与文学传播存在割裂:“游客因火锅和洪崖洞而来,但谁会因为读到书写重庆的小说而专程拜访?”她呼吁政府搭建双向赋能的平台:“我的小说改编电影后,常有外国读者想来重庆寻访故事场景——这才是文化真正的穿透力。”对于悬疑题材扎堆的现象,她强调核心永远是人而非景观:“我写《不死鸟》是源于对母亲记忆的追溯,魔幻地形只是命运的容器。”
给年轻作家的重庆密码
谈及新生代创作者,虹影对某些作者的劝诫近乎严厉:“不读书、不深挖历史,就不可能真正书写重庆。”她以自身为例:移居海外后回望故土,反而看清了这座城市从大轰炸到三线建设,从饥荒年代到影视重镇的历史断层。“重庆人有多重人格,这是创作者的富矿。”她特别提到南岸网红书店:“游客各看各的——有人看来福士,有人看索道。作家要写出这种视角的厮杀。”
虹影透露了自己犀利的“三刀流”选书法:首尾各五页加随机一页,语言张力立判高下。她重读20余位作家,名单宛如世界文学谱系——桑塔格、昆德拉、茨维塔耶娃、马尔克斯……这种挑剔源于她的创作信条:“作品必须扎根土壤,本土或异国皆然。60年代作家骨子里的坚韧,让他们的文字在任何土地都能生根。”
采访接近尾声,虹影预告将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同时推出诗集与散文集,并着手创作新的重庆题材长篇小说。当被问及是否想挣脱“地域作家”标签时,她笑言早已用《罗马》等异国叙事证明边界可破,但重庆始终是灵魂的锚地:“江水已流进我的血管,只要写它,从不会有写作障碍。”此刻的虹影,正如同她笔下那座“永不衰老的女人城”——在网红重庆的喧嚣浮光中,执拗地以文学为缆绳,打捞着城市最幽深的历史记忆与人性矿藏。当游客在洪崖洞的灯火中按下快门时,她依然在字句间修筑着通向重庆精神内核的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