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佳

　　作为一部作者、年代和性质尚无定论，又能兼为地理志、博物书、神话宝典的先秦古籍，《山海经》无疑是中国最具神秘色彩的古书之一，也是中华文化当之无愧的原典之一。时至当代，《山海经》更是成为了古风影视、动漫、游戏作品的资源库，它本身也成为了图书市场上最受欢迎的主题之一。然而根据开卷Smart智能查询分析系统，《山海经》销售排行榜上大部分是针对大众读者的科普版本，以及青少年读本和教辅。大众青少年普及读物占据市场，让人产生《山海经》出版过剩的错觉；实际上，市面上学术性质的《山海经》版本很少。目前国内专门从事《山海经》研究的专业学者不多，因而《山海经》历代版本的出版不太受到重视，真正有学术价值的新注本屈指可数。这就产生一个鲜明的反差，即当代《山海经》在流行文化层面的兴盛和在专业学术层面的边缘。本文拟从专业学术角度出发，对《山海经》的历代版本进行梳理（只针对全经注版本，不包括非全经注版本，以及研究专著和诗歌散文类著作），考察其在当代大陆的出版情况，重点在于看清《山海经》版本的延续和更新情况，以及对学术领域后续出版进行展望。

　　《山海经》的历代版本

　　《山海经》郭璞注本

　　宋元时期。宋元时期《山海经》的版本皆源自郭璞注本。北宋最重要的《山海经》刻本来源于道藏，即在福州闽县全经刊刻的《政和万寿道藏》。除了道藏本，当时还有很多《山海经》刻本传世，南宋尤袤池州本《山海经传·跋》中指出，该本之前有京都旧印本、道藏本、刘歆所定书等十数种《山海经》版本。不过北宋的刻本均已亡佚，如今流传下来最早的《山海经》刻本即南宋淳熙七年尤袤整理刊刻的池阳郡斋刻本。《山海经》元代刻本据记载有田紫芝本、元监本、元刻本等，但也都已亡佚。雕版印刷之前《山海经》都为抄本，北宋时期才出现了刻本。宋元刻本行世，抄本仍然继续流行。两宋《山海经》的抄本已经亡佚，如今流传下来最早的抄本是元代的曹善抄本，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曹善抄本完成于1365年，在明代辗转几位文人之手，包括姚绶、王世贞、陈继儒，后又转手董其昌，由董其昌题写封面《山海经有赞》。之后曹善抄本存入清宫，《钦定秘殿珠林石渠宝笈续编》对其有详细记录，因其作为名家书法被收入内府，清代研究者、出版家罕有提及。

　　明清时期。郭璞《山海经》的明代刻本甚多，清邵懿辰《增定四库目录简明标注》、其后傅增湘订补《藏园订补郘亭知见传本书目》和编纂《藏园群书题记》中都有详细记载。官刻、坊刻，单行本、丛书本，释义本、插图本，花样繁多。另据张春生《〈山海经〉版本考》，清代的《山海经》刻本多属于明代新安吴琯版本系统，而吴琯版本又源于明刻本，故明清时期有明刻本存，则其余坊刻、家刻皆可废。值得一提的是《山海经》图本开始在明清时期盛行，《山海经》古图早已亡佚，南朝张僧繇十卷本《山海经图》以及北宋舒雅据张僧繇旧图重绘的版本也没有得以留存，目前能看到的《山海经》图本均来自明清所刊。明代最重要的是胡文焕编《山海经图》，以及蒋应镐、武临父绘《山海经（图绘全像）》；清代重要的有汪绂《山海经存》。除了刻本之外，明清也有郭璞《山海经》抄本。明代有吴宽抄本流传下来，现存国家图书馆；清代抄本见于记载的有钱曾述古堂抄本、孙从添上善堂藏传是楼抄本等，今已不传。与曹善抄本相同，吴宽抄本也是名家书法作品，书抄成于明成化元年至二年间（1465~1466）。据张步天《简论〈山海经〉吴宽抄本》，其依据的底本是元初至元三十年田紫芝本，与南宋尤袤本对比，版本特征相似，应出自前者，且元刻本多为善本，与尤袤本相较，吴宽抄本经注异文少。

　　《山海经》其他重要注本

　　明清时期除了郭璞注本在流传，一些学者开始研究《山海经》，辑佚补遗、校正文字、考释名物。明代注本有刘会孟《评〈山海经〉》，王崇庆《山海经释义》等。容肇祖在《山海经研究的进展》一文中评价明代的《山海经》研究“皆肤浅而未有进步”，不过明人自郭璞之后一千余年又开始评注《山海经》，可谓开明清《山海经》研究风气之先。清代注本有吴任臣《山海经广注》、汪绂《山海经存》、毕沅《山海经新校正》、郝懿行《山海经笺疏》。特别是完成于乾嘉时期的毕沅和郝懿行的版本，达到了古代《山海经》传注的巅峰。到了现当代，因西方现代人文社科理论的引进，《山海经》进入了全方位的研究阶段，但公认权威的注本目前只有神话学家袁珂的《山海经校注》。

　　《山海经》版本的当代出版

　　当代出版情况

　　郭璞注本古代版本的当代出版多随大型丛书影印，只有学术价值而没有市场意义。最早尤褒本的影印有1983年中华书局《古逸丛书三编》据北京图书馆藏本影印南宋尤袤校订的池阳郡斋刻本，2017年中国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国学基本典籍丛刊”据国家图书馆藏宋池阳郡斋刻本影印书名《宋本山海经》。其他刻本有广西师范大学“续宋本丛书”（2023）据上海图书馆藏本影印了明成化四年北京国子监版本，广陵书社“清刻珍本丛书”（2024）据清康熙五十四年项絪群玉堂刻本影印，中国书店出版社《山海经》（2019）据明万历二十五年聚锦堂刊本《山海经图绘全像》影印等。

　　另外还有以《山海经》为主题的文献集成，2019年巴蜀书社《山海经珍本文献集成》，第一辑收录不同版本的《山海经》和《山海经图赞》文献，第二辑收录《山海经》历代补注、笺疏、释义、辑佚以及相关研究文献；类似的2023年西安地图出版社《历代山海经文献集成》。当然市面上也有横排简化字版本，例如岳麓书社“古典名著普及文库”《山海经·穆天子传》（2007）。其他明清时期重要注本除了能在上述《山海经》文献集成中找到，中华书局2022年“新编诸子集成续编”收入了吴任臣《山海经广注》和郝懿行《山海经笺疏》。作为现当代最重要的注本，初版于1980年上海古籍出版社的袁珂《山海经校注》多次再版，成为如今最受欢迎的《山海经》版本。

　　当代出版展望

　　通过梳理《山海经》版本以及现今出版情况，我们可以反思和总结出几点《山海经》后续出版的方向：

　　第一，古代《山海经》的珍本和善本仍有尚未出版的情况。抄本方面，《山海经》郭璞注本如今现存两种抄本，在大陆都尚未出版。元代的曹善抄本属于长久被尘封于世的孤本，一直为学者所期待，2023年台北秀威公司出版的《曹善手抄本笺注》正是以曹善手抄本为底本。曹善本的面世价值在于：曹善本每一卷都抄录了郭璞图赞，可以补充郭璞《山海经图赞》的佚文；曹善本自成体系，可以矫正南宋尤袤本以后《山海经传》版本的缺漏。图本方面，海外馆藏一众明代《山海经》图本，据郭明芳《明代山海经图流传研究》，其中美国国会图书馆藏《有图山海经》（崇祯时期刊本）是目前所见蒋应镐最早的版本，此版本亦未有出版信息。

　　第二，虽然如今市面上《山海经》的各种注释版本层出不穷，但真正能成为经典的当代注本目前还只有袁珂一家。2019年中华书局出版的栾保群《山海经详注》多收古人注解，值得一观，更精深独到的《山海经》传注还有待专业学者勉力为之。此外，青少年成了当代《山海经》最大读者群体，然而市面上以《山海经》为主题的少儿读物质量堪忧，因此让专业学者介入《山海经》青少年版本的编写势在必行。

　　第三，新绘《山海经》图本成了主流趋势之一。目前市面上最畅销的作品有清华美院陈丝雨绘《山海经》，四川大学艺术学院李一帆绘《观山海》，中央美术学院任才峰绘《山海经》。此外，各式各样的《山海经》绘本充斥市场，风格多绚丽繁复，与明清简单质朴的图本形成反差。如何忠实反映原文，如何继承和发展古图，不陷入形式华美、内容空洞的新古典主义，成为当代《山海经》图本亟须面对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