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烨(学者)
辛夷坞先后以《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原来你还在这里》、《山月不知心底事》、《许我向你看》、《我在回忆里等你》等小说作品,在青春文学领域里开创了“暖伤青春”的写作倾向,并因而赢得“新感动天后”的美誉。但《浮世浮城》这部作品的写作与推出,在一定意义上构成了她的小说写作走出“暖伤青春”的一次转折,即有力地超越了青春文学已有的恋情与成长的通常范式,直指当下时代的世态浮躁及人们的内心波动,并使作者自己从流行小说或类型文学作家的营垒之中,成功地突围了出来。
《浮世浮城》围绕着女主人公赵旬旬的意外情变与莫名婚变,有三条情感线索交织纠结、交叉演进。一条是亲情线:父亲“神棍”、母亲“艳丽姐”及母亲改嫁之后的继父曾教授、继姐曾毓;一条是爱情线:丈夫谢凭宁,以及公公、婆婆等;还有一条是私情线:即谢凭宁的远房小姨邵佳荃及未来的小姨夫池澄。这后一条线索在故事叙述中由隐到显,渐成主线,甚至成为燃爆赵旬旬的婚姻围城与生活现状的一根导火索,使所有的情感关系都发生了新的异变。
在这个爱里有恨、情里藏仇的主干故事里,撇开种种客观因素不说,单就主要当事人池澄与旬旬而言,面临的就不是一个小问题,怎样看待过去的恩怨,如何处理眼下的矛盾,对于年轻的他们都是一个严峻的挑战。因此,他们的不打不成交的奇特故事,与其说是他们是在以制造麻烦的方式解决问题,不如说是以相互戕害的方式相互走近;他们需要解决的问题与矛盾实在太多了。
在旬旬与池澄的故事叙述里,作者很好地运用了欲扬故抑、简中孕繁的手段,而且不露斧迹,自然而然。这种叙述艺术的营构与妙用,尤其是旬旬的谨言慎行又欲益反损,池澄的涎皮赖脸又得寸进尺等,使作品充满一种欲言又止的引力与渴骥奔泉的张力,使人因欲知究竟而欲罢不能。而这种引而不发,欲擒故纵的叙事,获取到的最好的效益,无疑是既充分展示了以两位主人公为主的作品人物的各自性情,又深刻揭示了作品人物尤其两位主角潜隐的内在人性,使得他们在相互的博弈与角力中,既毫无掩饰地揭露着对方,同时也毫不设防地显露着自己,从而达到一种人性的拷问与人生的自审。
辛夷坞不独善于编织引动人的情节,精于描绘对峙性的细节,并以此来推进故事和塑造人物,她还长于运用辩论性语言组织人物对话,尤其擅于使用戏谑性文笔来解嘲与反讽,使文字表述亦正亦谐,亦直亦曲。前者如:池澄在曾教授家门口遇到旬旬时问她:“你还在怪我?”旬旬答道:“我不怪你,就算你是大头苍蝇,也只怪我是只有缝的臭鸡蛋——你看我干什么?”池澄低笑作答:“我在看你这鸡蛋上缝隙有多大,我叮不叮得进去。”后者如写到重新找到工作机会的旬旬竭尽全力地工作,“每天早出晚归,忙忙碌碌——用艳丽姐的话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为国家研究火箭”。再如写到在曾教授婚礼上,不请自来的池澄与旬旬打招呼时被曾毓看见,没有让自己的男友连泉前来的曾毓不满地对旬旬说道:“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早知道我也不用拒绝连泉的好意,奸夫能来,炮友怎么就不能来?”如许的对话与言说的语言,凌厉而诙谐,矫情又爽快,给整个作品平添了一种文野兼备、雅俗共赏的艺术品位与生活趣味。
辛夷坞由《浮世浮城》一作表现出来的把握生活、体察人性的高超能力,讲究叙述、操控语言的不凡才情,是令人惊异又叫人欣喜的。不说在以“80后”为主的青春文学作者群体中,就是放在当下整个的青年小说作家队伍中来看,辛夷坞也以其写法的自出机杼和笔法的别具手眼,当属卓尔不群和令人刮目。这样的“80后”作者,委实屈指可数,不可多得,这样的作者的小说写作,显然值得期待和可寄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