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平素研究国民党特工史，于是顺手在所在的大学开设一门面向全校本科生的选修课，名字叫“二十世纪中国特工史”。结果可以想象，每个周一晚上我们大学中最大的教室座无虚席，都是些对月黑风高之时的暗杀充满期待的学生。为了配合教学我经常会收集一些纪录片资料。我注意到在谈及1940年代上海滩汪伪时期的特工战时，一本1959年在香港出版的作者名叫朱子家的《汪政权的开场与收场》的书被屡屡提及。2010年底去香港浸会大学历史系做短期访问学者时，麻烦那里的朋友去图书馆复印了一整套！这《汪政权的开场与收场》的作者印着叫朱子家，难道就是一位姓朱名子家的老先生吗？错！这是金雄白的笔名。那么金雄白是谁？此乃1940年代南京汪伪中央政治委员会法制专门委员会副主任委员是也！

　　历史的记忆倒退到1939年，以资深媒体起家的上海著名报人金雄白投靠了汪伪政权，曾经担任汪伪一系列的要职，除去上面的头衔外还包括《中报》总编辑。有着如此特别的身份，难怪能够把汪精卫政权的来龙去脉搞得清清楚楚，把那些老同事老朋友的故事写得活灵活现，出版后一时洛阳纸贵可以理解。

　　解放后金雄白去了香港，利用这块英国人统治下的土地大展拳脚，除去在新闻界的活动外，还撰写了大量的回忆大陆生涯的文章。要知道1950年代后，昔日的汉奸同事朋友或在大陆的监狱中写悔过书交代材料，或躲在域外鬼鬼祟祟提心吊胆地苦度余生，谁还有心思写回忆录呢！而除去1959年初版的《汪政权的开场与收场》外，1975年初版的《记者生涯五十年》有意无意中成为金雄白对历史的最有价值的贡献。

　　在我们的近代中国新闻史中，中共方面的红色记者的传记丰富多彩，接近中共的粉红色的左翼记者乃至拥护中共的外国记者的传记也层出不穷。这种现状自然可以理解。但是除此之外，灰白黑色背景的记者在1949年后的新闻史中消失了，用现在的时髦话就是“被消失”。用张功臣的话则是：“民国年间，报馆之多，报纸之杂，报事之纷乱，可谓空前。多事之秋，报人当如何自处？”在张功臣的笔下，何海鸣、成舍我、陈布雷、陈德徵、陈纪滢、陈彬龢和金雄白等人的风雨人生合成一本题为《民国报人——新闻史上的隐秘一页》的专著。张功臣在自序中说道：如果用画像来比喻，民国报人应是一幅灰白黑各色俱全的群像，但本书并不准备担负这一神圣使命，只是画几帧色泽灰暗的素描而已。那些专载“洁白无瑕”角色的新闻史版本，已充斥书店架上和大学课堂，无须吾人忝列其后，徒增纷乱，倒是添加几抹暗淡沉积的颜色，或可让我们的新闻史的色调，更接近历史的本真。

　　在张功臣的名单中，除去陈布雷因为殉葬蒋介石，以及其女儿为中共秘密党员的传奇故事的关系为大家耳熟外，其他的则几乎为普通读者所茫然。张功臣总结的不错：叱咤一时者如何海鸣，矢志不渝者如成舍我，随波逐流者如陈布雷，变节沦落者如陈彬稣……事业的跌宕起伏，人生的天壤之别，缘于一念之差，抑或本性使然？这些都是他的这本书要告诉读者的。

　　“记者见多识广，是历史这个大舞台的头排观众。” 这是以报道新中国新风貌闻名于世的美籍记者兼学者的赵浩生在他的回忆录《八十年来家国——赵浩生回忆录》中发出的感慨。话说的一点不错！不过这些头排观众应该是形形色色的，张功臣该书贡献就是开始使人知道世界上还有形形色色的观众。

　　《民国报人——新闻史上的隐秘一页》张功臣著/山东画报出版社2011年1月版/29.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