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期以来，中国儿童文学获得了多样性发展的机缘。特别是，少年成长小说，作为其重要一旅，更是摇曳多姿，成就突出。乡村叙事，都市叙事、幻想叙事、幽默叙事等叙述方式的变化，使得成长小说突破了以往单一的训导主义的叙事模式。然而，新时期以来的中国儿童文学是否存在一种可能：在探索新的叙事方式的同时，也承继当代文学儿童文学史的叙事流脉？著名儿童文学作家张品成所致力于的“红色叙事”，即是一种有效的探索。

　　张品成最新长篇小说《觉醒》告别了他以往熟稔的“红色题材”、“红色少年”、“红色根据地”、“红色叙事”。虽然长篇小说《觉醒》依然选取“战争题材”，依然属于成长小说，但，显然，小说的场景已经从“赣南”转换到“南京”；成人形象已经由“红军”转换为“国军”；少年主人公由“红军后代”转换为“国军后代”；主要情节已经由红军“反围剿”转变为各式民间人物“反屠杀”。

　　小说以日军制造的南京大屠杀为背景，讲述了一位名叫顺风的少年，如何在战争的惨烈人生中体味成长的内涵。小说一开始就意味深长：作者对少年主人公顺风的出身设计，不再重复以往“红色系列”中的红色履历——将顺风设计为红军英雄的后代，而是安排为国军的后代。但是，作者对顺风的出身设计并没有走向另一个极端，而是被设定为另一种英雄之子——顺风的父亲韩太铭是国民党88师的一个旅长，在抗日战争中屡建奇功，而且，悲壮地牺牲在抗日战场上。这样，顺风从一开始虽然不是红军的后代，但依旧具备日后承担“大任”的身份资格。小说篇末交待：历经劫难、死里逃生的顺风后来不仅加入了新四军，而且在他18岁那年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后，向审判南京大屠杀的日本战犯的国际法庭提供了有力、有理的照片。这样的结局由于开篇的身份定位而显得理所必然。当然，成长小说的重头戏，从来都不在于“起始”与“终点”，而在于少年主人公在成长的过程中究竟经历了哪些磨难。《觉醒》也不会例外。小说对于顺风成长过程的叙写构成了小说的主体部分。小说着力讲述少年顺风的成长经历，即顺风如何在南京大屠杀的背景下承受寒冷、饥饿、恐惧、孤独、苦难、灾变、死亡等等濒临生命极限的考验。于是，在小说中，我们看到：在某些关口，顺风似乎是一个挺住灾变、神勇无比的小英雄：为了解救被日军关押的母亲，他不怕生命的危险，“在屋脊上跳跃着”。在某些场景，顺风又如孩子一样脆弱、胆小：当他看到日军杀戮中国人的照片时，“又颤抖起来”。在某些时候，顺风如同成人一样会感受到咬人的孤独和寂寞：当他一个人在没有阳光的屋子里与世隔绝十几天后，遇到了一只日军的小狗，欢喜之余，想道“人真是怪，没人说话有时会比没吃饭还难受，没人说话脑壳和肚子里都像堵塞了许多的东西，像一大团乱草。”在某些情境，顺风还如孩子一样玩心未泯：当五位中国男人即将用生命的代价换取顺风的生存下去的机会时，他竟然被天空上飞翔的风筝所吸引，根本想象不到即将发生的事情。《觉醒》就是这样从多个层面，将少年顺风的成长心理，逐层地深描出来。顺风不同于以往“红色经典”——《红孩子》、《闪闪的红星》、《小兵张嘎》、《小八路》、《鸡毛信》、《雨来没有死》、《小兵张嘎》中的被神圣化的“小英雄”，可也存留着这些“小英雄”的文化基因。或者说，顺风是对“小英雄”在新的历史语境下的重写。对此，张品成并不讳言：“但是我们也不能简单地抛弃‘小英雄模式’，而要寻找传统‘小英雄模式’与人文关怀的结合。”（张品成、薛涛：《战争文学需要新突破》，见《文艺报》2009年10月24日）。

　　而且，为了实现对战争题材成长小说的重写，《觉醒》与一般意义上的成长小说很是不同。甚至，它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成长小说。即《觉醒》不再满足于仅仅讲述少年的成长历程，而是由少年顺风的成长历程延展到成人世界的精神构成，由此，牵连出个人的尊严、民族的尊严、人性的软弱、贪欲、背叛、气节、忠诚、觉醒等等复杂性的精神问题。在小说中，整个围绕成人世界的情节安排，一直跌宕起伏，同步地隐含了人性灵魂深处无法调合的厮杀。总之，正是由于成人世界与少年世界的双线并置，使得小说在叙述视角上两相参照，构成了少年成长小说的丰富意义。

　　最后，张品成对个人在历史中的困境和选择想必有自己的独到心得，小说《觉醒》故此没有对人性在历史中的困境作出简单化的理解以重复以往的写作模式，或进行商业化的操演来取悦读者，相反，他以一种相当内敛的理性笔触写出了自己对人性、对历史的感受、思考和困惑。由此，《觉醒》倾向于把战争题材成长小说这一原本被反复叙写的小说样式，由张扬、单一的观念写作或暴力写作，转换为冷峻、矛盾的叙述世界，以此实现对战争题材成长小说的重新改写。在我看来，这正是《觉醒》这部小说的突破和魅力之所在。

　　《觉醒》张品成著/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2011年6月版/25.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