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敏(上海大学文学院博士)
近些年,桑农先生关于知识女性的文章,在《书屋》上零零星星地看过一些,其细密的历史事件考证和对女性内心隐情的深入体察,我很是喜欢与认同。现在这些文章结集成《花开花落——历史边缘的知识女性》出版,使我得以集中阅读,真是一件幸事。
该书一个显著的特色,是擅长叙事。作者将历史事件的来龙去脉演说得清清楚楚,又步步设置悬念,以问题的形式层层推进。如《道是无情却有情》一文讲到,1925年徐志摩为避当时与陆小曼的是非远赴欧洲,临行前将后来惹起较大风波的八宝箱托付给凌叔华,可见其对凌的亲密。但是到了异国后,徐志摩在致陆小曼的信中却说,凌已两月未给他写信。此时,作者便不得不发问:“从‘答应常做我的通信员’到‘两月来没来信’,其间发生了什么呢?”这自自然然过渡到后面的分析与考证,但看起来自自然然,于不经意间推动文章的走向,其实体现了作者的苦心经营。
作者善于说故事,却一点也没有随意添油加醋地把历史讲成小说。他的文章都是建立在对史料梳理和辨析之上,他不仅能发现到新的史料,还能在旧史料上作出新解。谢泳先生在序言里称自己与作者的“学术趣味相同”,按我的理解,这共同点首先体现在对历史史料的掌握与把握以及梳理与分析上。谢泳于2008年在《文艺争鸣》上发表了《建立中国现代文学史料学的构想》,提出了一个学界越来越意识到却始终未系统表述出的迫切问题,可以说给多少有点空疏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开出了诊断的思路和方法论上的指导,从而引起了普遍的重视。读《花开花落》,最叫人惊叹的,就是这种排列史料运用史料的功力。最典型的要数那篇《八宝箱事件之真相》,作者将林徽因得到八宝箱之后发生的事情,几乎一天挨着一天地密集地向读者展示出来,仿佛亲临了历史现场,真实地让人都有点喘不过气来。到今天,我才知道“逼真”二字的真意,真实到一定程度就是让人有一种逼迫感。当然,由于史料的缺失和时间的隔膜,那个“自在”的历史已无法还原,对这一点作者也是很有自觉的,他恪守着史家的底线,首先是有一分史料说一分话,在此基础上,才做出大胆的假设,所以这样的假设是合理的,令人信服的。如果说善于说故事是作者轻灵的一面,那么运用史料的功底则是他厚重的一面,作者很好地将二者统一了起来。
该书以“历史边缘的知识女性”为标题,剖析晚明至民国众多知识女性的命运。如果按照传统的观点,历史是指“他”的故事(his-story)的话,那么这本书处理的 “她”的故事确实是处在历史边缘的故事。而作者努力以“她”来结构故事,凸显的是她们和那个大时代的关系以及在其中的沉浮故事(所谓“花开花落”),这使得书名具有了某种反讽意味,张力也在此显现。作者虽是男性研究者,但对男性霸权与男性中心采取的是反省和批判的态度和立场。在《还将遗事辨丁香》中,作者澄清了顾太清与龚自珍之间所谓的暧昧关系为子虚乌有,但作者显然不满足于此,而是进一步分析,为什么子虚乌有的事情会被后来者津津乐道?得出的结论是:为了成全龚自珍风流潇洒的公众形象,就自然需要牺牲掉作为女性的顾太清。所以作者正话反说,似乎有点悲愤地感叹道:“这在男性中心的社会里,本不是特别稀奇的事!”而在写萧红的那篇文章《何人绘得萧红影》里,作者更是毫不掩饰地指责与萧红有过亲密关系的萧军、端木蕻良等的自私、失责、冷酷与背叛。这种鲜明的立场,大大加深了文章的力度与意义。
《花开花落——历史边缘的知识女性》桑农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6月版/26.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