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回过头来,我会有点感谢自己这样一个笨的写法,尽量呈现沈从文这个人他的后半生是怎么过来的,至少表面上不那么急着用我自己的想法、观念来解释他、判断他。那样做可能写起来会比较痛快,读起来也会比较痛快;但那样做的话,就存在着把这个人缩小、定型、标签化的危险;限制住了,就丧失了开放性——向更多更深的理解开放。最重要的还是对象本身,要小心翼翼地保护、保存,进而发现、发掘对象本身的丰富性。
话又说回来,如果一个研究者或传记作者没有他自己的感受、他自己的观察、他自己的想法,他又如何能够知道要保护、保存什么?他又如何去发现、发掘?他更如何形塑出一个贯通的形象、一个完整的世界?换句话说,一个研究者或传记作者,怎么可能没有一个内在的自我呢?诚然如此;不过我还是想说,这个内在的自我,还是保持、隐约在内含的状态比较好;同时,这个内在的自我更要自始至终保持其开放性,有自我而能“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论语·子罕》),不要害怕别人说你没有见解,没有思想。
一部长篇的叙事作品——传记应当是这样的,有叙述的激情而节制、内敛,甚至隐藏,叙述饱满而不张狂,才有可能使得叙述本身的意蕴不受伤害。叙述本身可以产生出一个多维的立体空间,叙述者内在的自我应该致力于扩充这个空间,而不是让自我表现的冲动把这个空间压扁。
如果我们把沈从文后半生漫长时间的经历看成一个故事的话,这个故事不是一条单一的线,它是多向度的,立体的,有很多层次叠加融合在一起,读这个故事的人,领会到一层,就能明白一些东西;过了一段时间,可能还会领会到另外一层。虽然这本书是写完了,但是我明白的过程还没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