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觉敏
闻一多说,中国人的文化上永远留着庄子的烙印。魏晋以来,不仅方正的颜之推将《庄子》排在“三玄”之首,就是白眼对鸡虫的阮籍、斗酒诗百篇的李白、年少成名的苏轼、孤军闯敌营的辛弃疾、桀骜不驯的金圣叹等众多名士,也都毫不吝惜对《庄子》的赞美。近几年,庄子被称为“躺平”学鼻祖,印证了它穿越时代的影响。2019年,王景琳、徐匋的《庄子的世界》成为年度“中国好书”;2022年,两位作者再度联手创作《逍遥人间:走进庄子的世界》(以下简称《逍遥人间》),同一个庄子,这次会有什么不同?
怀着好奇和疑惑打开它,想象中,经典都是“天意从来高难问”,《逍遥人间》却以“易”令人震撼,它似乎在诠释什么是“老去诗篇浑漫与”。
第一章《庄子这个人》开门见山,游览庄子潦倒的日常生活,在看似琐碎的絮叨中进入到庄子最爱的自然。作为学术研究对象的“自然”艰涩玄奥,但这里融合了哲学和文学的“自然”却如山泉汩汩,渗入现代人那焦灼挤成的褶皱,治愈着每一个漂泊的灵魂。这大概是《逍遥人间》最大的特点,平易省净,却最是深情。第二章《唯一的挚友》也是如此,常人言及庄惠,多是唇舌之争,但《逍遥人间》中,庄惠论辩归于历经劫难后的惺惺相惜,平平叙来,不疾不徐,却令人感慨唏嘘——人生安得一惠子,伴我酷暑寒冬?这种深情,在第三章《他从哪里来》对庄学渊源的辨析中也时有体现,对颜回心斋的评述,不经意间流出作者心底的温情和期许。
前三章读来浑如家常,虽有考证训诂,但条分缕析,疏疏朗朗,通脱畅达,有杂文之感。《庄子》史实和故事多散如遗珠,书中将之汇聚成篇,以独到的分析贯通多个故事,委曲有致。作者如此结构,有它的逻辑基础,即是以内七篇为一个整体。文本考证、思想分析相结合,新见频出但言必有据,可谓该书另一特点,这与其学术素养有关。当以内七篇为整体时,各章就不是彼此孤立的读后感,而是以内七篇哲学议题或人生困惑为核,全书相关寓言、故事和人物为骨,个人创见则可谓血肉精神,如此,灵动飞扬的狂人庄子呼之欲出,穿越时空来到当下。
“逍遥”“齐物”是《庄子》最重要的主题,《逍遥人间》也不能免,鲲鹏燕雀孰为逍遥?传统研究争执未已,第五章《致意最在逍遥游》对此另有新见。在逐一分析大鹏、小鸟、宋荣子、列子之不逍遥后,作者提出“无已”的“天籁”是对《逍遥游》中至人之逍遥的描述。以此为基础,第六章《“道”的迷失》以各种奇人告诉人们如何找回失落的“道”。
哀之大者莫过于死,庄子齐生死,读者跟着作者行走于庄子的生死观中。众多生死寓言本令人目眩神迷,但作者将它们组合起来,读者读之如登山,一山更比一山高,百转千折,原来的顶峰不断成为新的起点。“死”似乎越来越不值得伤悲了,“他是怀着一种‘游子回乡’的热切而又空灵的心境,洒脱从容地迎接自己生命的终结,坦荡乐观地走进天地之‘巨室’,安然平静地回归自己生命的原点,去迎接下一次生命的循环”。然而,死之悲哀真的就此化解吗?非也。作者最后拎出“化”字,“‘化’既包含了物我互化、生死互化的一体性,又包含了人生历程中生老病死无时无刻不处在变‘化’之中的持续性、不间断性”,真可谓豁然开朗,别有更高处。
突破生死之限就是大解脱了吗?作者以庄子之眼回望,看到了更深处的“人心的缺陷”,第十一章《文人士子的悲哀》即呈现了种种人心人性。
普通人的生存之虞,士子的名利之慕,都是庄子化不掉的大哀,这凝结成了第十三章《大宗师的前世今生》和第十四章《藐姑射之山的坍塌》。
打开《逍遥人间》,会发现庄子正在《逍遥人间》中静静地等着我们,他拥普通人入怀,如拥抱长途跋涉后伤痕累累的游子;荡涤普通人的各种执念,如扯去让人窒息的层层裹挟;带着普通人飞入那澄明纯净的苍穹,感受无限时空的自然悸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