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嫣婧（书评人）

　　在当今日本文坛，女作家们的大量出现逐渐成为一个十分值得人深思的文化现象。无论是“治愈系”女王吉本芭娜娜，“80后”代表青山七惠，还是恬淡略显疏离的川上弘美，她们极具女性色彩的本真书写，杂糅着传统日本文学的内敛细腻，形成一种内化的、自省的独特视角与风格。角田光代作为这波儿作家中的一员，较早被引进国内的图书是江苏文艺出版社的《第八日的蝉》，之后湖南文艺出版社又相继推出《空中庭院》和《沉睡在森林里的鱼》。连同这次上海译文版的《对岸的她》，女性是她一以贯之的主题。

　　角田几乎在她的小说中触及到了女性的每一种身份，每一个社会角色给他们造成的困境以及给她们带来的迷惘。《沉睡在森林里的鱼》讲述了病态的社会压力带给这些做了“母亲”的女人的心理浩劫。对她们而言，孩子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体还是她们寄托自我存在价值的工具？《第八日的蝉》向读者揭开了一对畸形“母女”背后暗藏的阴谋。《空中庭院》则把视线对准了“幸福家庭”与“婚姻生活”的多重困惑，女人走进家庭的目的和动机是什么？家庭机制的压迫性来自何方？最起码，家也许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样，是拯救孤独的秘药良方。

　　角田全方位的视角其实是对女性在现代社会中多种身份的肯定和关注，这在《对岸的她》中表现得异常突出。这部关于女性成长、同性友情及成年后女性社会身份定位的小说虽然语言清淡节奏缓和，容量却是不小。角田首次从时间角度去探讨女性的生命历程，把女性从青少年到成年这段重要时期（心理建设的逐步成熟期）作为小说的线索。

　　30多岁的家庭主妇小夜子因为无力应付工作中复杂的人际关系而选择结婚生子，可是当了家庭主妇以后，她又同样无法融入妈妈们的圈子。丈夫的冷淡，婆婆的不近人情，让她重拾工作的念头。小夜子的矛盾是：职场的勾心斗角让她没有安全感，家庭的单一无聊又让她找不到人生价值。不善交流并不等于自我封闭，闭塞的家庭环境显然并不适合小夜子，可是激烈的社会市场却抢先一步把她拒之门外。外部环境的矛盾导致的直接后果是，小夜子不懂得如何权衡母亲、妻子、婆婆及自我的关系，于是自我得不到满足，家庭成员也得不到满足。当然，一个人活着不可能完全只为自己，可全心全意牺牲自己只为家人也显然是十分困难的，其实这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结果很可能是女性的两头牺牲。很多有能力的女性抱怨自己的事业之所以得不到进一步发展是被家庭拖累了，她们反思为什么不能像男人们一样一心只为工作却不用受到社会观念的谴责和约束。相反的情况是，很多女性有了孩子之后却不得不因为经济压力而投身到工作中去，疲于奔命的同时忽略了家庭亲情。

　　确实，时代的发展让女性得到全方位的解放，其直接表现就是女性有权利决定自己的社会身份，有权利决定自己的活法。可是女性真的就如此自由了吗？约定俗成的社会观念，女性自身的矛盾心态，往往只会让女性更迷惘，更不懂得如何去做。当女性们必须面对得到与舍弃时，任何一种选择都会造成一定的伤害时，这种选择，毋宁是一种桎梏了。

　　像小夜子这样的当代女性却是普遍存在的，她们要面对的不仅仅是物质化的生存，更是心灵的生存问题。当小夜子重新回到工作中去时，她认识了葵。葵是作者精心设置的一个角色，在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葵从一个中学生长到一个职业女性的漫长过程，她的整个压抑痛苦的青春期，因为自己的独特而遭到女校同学们的欺负；还有她少年时代的同性朋友鱼子，她们因着相似的经历与性格而相约自杀。角田在小说中向我们展现了一个事实：人在青少年时期的心理建设往往要比成年后来得更关键，而青春期的生存环境则通常要比成年后更为残酷。当天真而倔强的内心不可避免地被外部力量磨损、伤害、甚至毁坏，我们将如何正确且坚定地确信自己？每个人在融入集体的过程中，她们的表现形式是不一样的，大部分人选择逆来顺受，小部分人则选择坚守自我，后者的生存显然会比前者更难、更艰辛。但是我们不能因此而认定前者就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挣扎。或许出于某一些原因，他们最后放弃了，但那些哪怕最轻微的挣扎也不应该被简单地忽略掉。葵与小夜子并不是我们可以轻易归类的所谓“同一类人“，但这并不妨碍她们在彼此成长的过程中让对方感受到了自己的坚持和不易，害怕当母亲的葵与不善交际的小夜子在彼此身上体会到了生存的意义，这意义难道不是所有女性普遍追求的吗？

　　小说的腰封上有这样一句话：“区分女人的是女人自己。已婚与未婚，职业女性和家庭主妇，有孩子的女人和没孩子的女人。所谓的立场不同，时常导致女性朋友间的决裂。”但是，《对岸的她》要讲的绝不是隔阂与鸿沟，而是体谅与和解，是关于女性的普遍性。普遍的迷茫、失望、追求、无奈，是角田光代作为一名女性作家可以呈献给自己的同胞们最美好的东西，所以我们很少看到小说中有暗色调的绝望感，取而代之的，是温和的包容与笃定的决心。

　　《对岸的她》[日]角田光代著 刘璐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1月版/23.00元

　　《空中庭院》[日]角田光代著/湖南文艺出版社2010年8月版/25.00元

　　《第八日的蝉》[日]角田光代著/江苏文艺出版社2009年11月版/24.8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