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军

　　自政党登上历史舞台以来，就为我们在国家和个人这两个观察维度外，提供了一个全新的维度，我们可以将其称为一个“个人国家”或“国中之国”。因此对政党的分析研究以及对于政党领导阶层的分析研究就自然显得异常重要。德裔意大利籍著名政治学家、社会学家与经济学家罗伯特·米歇尔斯的《寡头统治铁律：现代民主体制中的政党社会学》正是这一领域研究的经典之作。他通过研究19世纪末、20世纪初欧洲政党特别是德国社会民主党的发展情况，提出了“寡头统治铁律”这一政党社会学的经典原理，成为所有政党乃至组织无法超越的内在规律。

　　即使通常建立在多数原则和群众原则基础之上并往往以民主的外在形式示人的政党政治活动（无论是在国家层面还是地方层面，皆更倾向于民主制度）亦难以回避寡头化倾向，毋宁说该倾向充斥于所有政党团体之中。不仅是保守党派在非选举期间会显露出异常明显的寡头化倾向，因为它原则上满足了政党寡头化的特征，而且提倡社会革命的民主党派内部也表现出明显的寡头化现象，尽管这类政党无论是就其产生的核心目的还是纲领，无不是基于对寡头化倾向的否定而展开的，或者说它们就是为了反对寡头而产生的，就是与一切形式的寡头统治作斗争的。显然，米歇尔斯早年曾积极投身过的德国社会民主党的政治经历不仅给了他近距离切身体验的机会，也极大激发了他以德国社会民主党为其主要研究对象，尤其是以该党内部结构为观察对象来阐述这种倾向的强烈冲动，使他对这一统治铁律进行了外科手术式的剖析，并对如下这一核心问题展开冷静反思，即如何公正客观地分析并解释这一类政党在自我发展过程中依然出现的与其宗旨相悖的寡头化倾向？换言之，民主政党出现寡头化的根源是什么？对此，米歇尔斯指出领导人倾向于组织并形成利益集团、大众普遍存在的消极性以及对领导人的感激之情都是其中不可缺少的因素，而最重要的因素则在于领导人在技术上的不可或缺性。

　　除了对政党进行分析外，米歇尔斯还对工团主义和无政府主义展开了冷静而深刻的分析，从而进一步推导出：只要有组织，那就意味着有寡头统治！

　　当然，米歇尔斯的上述剖析并不是鼓励我们放弃对一切关于限制寡头强权（国家、统治阶级、政党等）权力行使范围的进一步研究探索，更不是悲观地否认民主之意义与价值。正如他所指出的那样，民主“依然是最不坏的政治模式”，因为“民主原则虽然不能完全根治寡头统治，但至少能够起到部分抑制的作用。……实际上，民主制以及工人运动的本质就是提高个人进行批评和控制的能力” 。所以，米歇尔斯的真实意图聚焦如下问题：“民主是否多大程度上是一种理想，它是否必须放弃自身作为一种衡量每个社会秩序内寡头化程度以及秩序之间存在细微差别的道德准则？”

　　此书德文出版距今虽已过去110年，然而纵观今日欧美政党政治及相应组织的运作，我们依然能强烈地感受到米歇尔斯当年所提出的这一定律及其系列问题与挑战，西方的民主制以及工人运动的官僚化发展不仅极大地削弱了个人对组织进行批评和控制的能力，而且在极端情况下甚至还会出现米歇尔斯更为担忧的危险，即“政党很容易在寡头化倾向的激发下走到暴政的边缘”。所以，该书所散发出的强烈的现实问题意识以及其所揭示出的“寡头统治铁律”不仅并不过时，而且依然深刻地启发着我们继续作者未完的思考，因而具有极为重要的理论价值与现实实践意义。

　　拙译作系国内首个德文直译版本，主要根据1911年德文版并参考比较英文版翻译而出。译事之艰辛尽在不言中，也不由得会令人想起杨绛先生所说的那句肺腑之言（翻译中的错漏之处就像“猫狗身上逮不净拿不完的虱子”）。引用米歇尔斯在德文版前言中的一段夫子自述来结束这篇意犹未尽的书评吧。“在大多数情况下，社会学研究只是对本质的镜像或者接近本质的现象进行研究，故必然与本质存在一定距离。因此，笔者接受对于该书的任何事实性的批评和建议，并在必要的时候，在后续版本中做出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