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宏源（上海世纪数字网络有限公司市场部运营总监）
国内电子书业务在经历了近20年跌跌撞撞的发展之后，终于步入了衰退期，无论营业收入还是品种数量近年来都出现较大幅度的持续下降。与此同时，国内电子书平台或直接退出中国市场，或裁减业务，或取消补贴，大幅减少电子书业务投资。
前不久，一篇《别了，电子书》的文章引起业内话题争议，文章详细阐述了电子书业务的窘境，最后指出“如果电子书继续在纸电转化的路上走下去，不能从内容端开始打造自己的产业链条，结局只能是日益惨淡。今天是渠道逐渐萎缩或退出，明天可能就要说再见了。”该判断引发业内的关注与反思。
外部环境持续恶化，电子书不复往日荣景
尽管电子书并不等于纸质书的电子版，但是不可否认电子书的内容源头当前仍然以纸质书为主，电子书的品种（拥有信息网络传播权的作品）必然小于纸质书的品种。电子书的发展规模受纸质书发展规模的制约。
根据国家新闻出版署的统计数据，从2017年开始新书品种数量开始持续下降，2020年全国共出版新书21.36万种，略高于同期美国的19万种，2021年22.53万种，比2020年略有增加，仍然低于历史最高水平。如果除去各种形式的合作出版，真正进入市场零售的图书品种大约只有这个数字的一半，也就是10万出头一点。
纸质书的供给不足，限制了电子书的品种。目前出版社可供电子书品种数量约占可销售纸质书品种总数的45%左右，随着出版整体市场的衰退，这个比例还在降低，也就意味着电子书品种还将继续下降，优秀品种必然更少。由此导致电子书市场的竞争严重不足，在自媒体、知识付费、在线教育等新兴业务的冲击下，不仅盈利功能大幅降低，引流的功能也逐渐降低，电子书逐渐被读者忽视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电子书供给日益不足的同时，自媒体、知识付费、在线教育等内容业态兴起，电子书的市场逐渐被替代。自媒体作品（文本、音视频或者直播等）创作高效，高度契合用户使用场景，类型多样，从用户时间和作品内容（其中不乏精品）两方面形成了对电子书市场的挤压；知识付费创作者本身就是内容细分领域的专业人士，与图书作者群体高度重合，作品质量经过精心打磨，多数以音频形式出现，能够充分利用碎片化时间，适应于多个场景，直接替代电子书市场；在线教育的知识系统化程度高，表现形式丰富（包括课件、学习材料、讲授、辅导、互动、互助以及过程评价等），进一步从内容规制化的角度替代电子书的原有市场。这些新兴内容业态对电子书市场的替代，迫使电子书从零售市场逐渐退却，最终消费者从读者为主变为图书馆等公共文化服务机构为主。
如果说供给不足和新兴内容业态压缩了电子书的市场规模，侵权活动的猖獗更直接压缩了正版电子书销售渠道。与纸质书相比，电子书的侵权行为通过自媒体、即时通讯工具、文档分享平台、网盘、P2P下载工具、电商平台等提供侵权作品或者链接，隐蔽性更强，传播范围更广；交付方式既可以是电商平台，也可以是即时通讯工具，还可以是网盘，交易效率更高；侵权动机更为多样，有的以直接获取销售利润为目的；有的以获得流量为目的；还有的以广告收入为目的，由此侵权电子书的实际售价更低，甚至免费提供，正版电子书的市场逐渐萎缩。
随着电子书最终消费者逐渐向图书馆转移，已有的馆配商例如超星、人天以及三新等自不必说，京东等电商平台的电子书业务也转向馆配，图书馆的话语权大幅提升。最初图书馆对电子书的使用采用复本数模式（类似纸质书“本”的概念，同一本书借阅一次计一个复本，同一本电子书只能被一个人借阅，直到被归还为止），局限于馆舍内服务。在最终消费对象向图书馆集中的同时，复本数模式被放弃，取消了对读者借阅的限制，意味着图书馆只需要购买一本电子书就可以永久地无限制使用。2017年3月至2018年6月的第六次全国县级以上公共图书馆评估活动中，移动阅读被首次列入图书馆服务效能评估指标，服务范围扩大至馆舍以外，图书馆开始从事信息网络传播行为，向读者免费提供电子书阅读。复本数模式的放弃和服务范围的扩大本质上是利用财政资金与合法的市场主体进行不平等竞争。作为公共文化服务机构的图书馆本来应该成为版权保护的模范，但是结果恰恰相反，它成为侵权行为最严重、最嚣张的主体，向本已陷入困境的电子书业务“捅了一刀”。
出版企业的短视，电子书运营难以为继
如上文所述，电子书不等于纸质书的电子版，但是20年来出版单位对它的定位一直就是纸质书的电子版，从未改变。由此导致出版社对电子书普遍的抵触心理，即使平台或者阅读器厂商提供各种方便措施和资金补贴，依然无法及时获得最新的作品。在笔者2022年的调研中，真正实现纸电同步发行的图书不到出版单位可销售图书品种的10%，遑论根据读者需求设计产品形式和上市节奏。这一结果表明电子书从未成为出版单位的盈收重点，它一直就处于“过年打个兔子，有它不多，没它不少”的地位。在“电子书=纸质书电子版”的认知支配下，出版单位始终将电子书作为纸质书的一种附属品，以填补纸质书的市场空白。
书号调控政策实施后，出版单位在谨慎开发新产品的同时，并未积极拓展产品的多元开发方向，包括电子书、有声书、在线教育、知识付费或者各种增值服务等。相反出版社的开发重点转向短线操作，一是已有出版资源的重新包装，例如再印、重版或者公版图书；二是合作出版或者基金项目出版的力度加强。这种改变的短期结果首先是导致市场可供图书品种减少，电子书可供品种更少；其次导致优秀原创图书的减少，图书市场缺乏活力，电子书的经营缺乏可持续性，连引流作用都趋于降低；最后是导致“编辑的惰性和惯性，造成策划能力、编辑加工能力和营销能力的退化”（徐海《出版的正反面》），连带电子书的经营也难以为继。
出版社的利益分配机制也是导致电子书品种无法形成规模的重要原因之一，其中最突出的问题就是大多数出版社编辑并不能从电子书的收益中获利。责任编辑的职能有点类似于产品经理，照理所有他规划和管理的产品（无论纸质书还是电子书）产生的收益都有权分享。然而现实中，在大多数出版社中，责任编辑并不享有电子书产生的收益。由此导致责任编辑策划选题时对于电子书业务的冷淡，自然也谈不上提供和争取资源，因此电子书业务从一开始就缺乏动力。这种短视政策成为电子书始终处于纸质书附加值项目地位的原因，也是出版单位在融合出版上始终没有实质进展的重要原因。
此外，电子书本身具有“先天缺陷”。准确地说，这个“先天缺陷”并不是电子书本身的问题，而是社会和出版单位对它的错误定位所致。这种定位注定它只是纸质书的复制品，既没有读者的及时互动与反馈，也没有产品的迭代更新，自然也就无法长期持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