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剧作家》是止庵的一部小说集,作品创作于上世纪80年代,大部分故事背景都带有时代烙印。作者的笔法以及笔下的人物和情绪将我们拉回到了1980年代。
○狗 子(评论家)
读止庵的《喜剧作家》,让我安静。这部创作于上世纪80年代的作品,无论是笔法还是内容,都充满了浓郁的“80风”。
为什么1980年代的一部小说集会让我安静呢?1980年代又是怎样的一个年代呢?
我生于1966年,所谓十年动乱的开始,到1980年之前动乱结束,我的童年少年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度过的。都说那是一个疯狂的年代,但对我来说,大人们自己的疯狂,反倒让我们这些孩子拥有了一片自由的天地,我们基本上不用学习了,或者边玩就边学了,我不记得我是怎么认字识数的了,但我记得动不动就停课,动不动就上街游行,还有学工学农,那完全就是变相郊游和换个地儿折腾……
可惜,人享用不起这样的折腾,伴随着1980年代的到来这种异想天开的日子结束了,整个国家开始走上正轨,百废待兴,改革开放……1980年代似乎就是一个疯子开始回归到正常人的年代。《喜剧作家》对此有大量细致精彩的描写——疯狂带来的社会伤痕影响着每一个人,有的人被伤得太深只有做那个疯狂年代的殉葬品,有的人在艰难地自拔,有的人远走高飞,更多的人开始满怀希望拥抱新的更自由的生活。那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年代,新生事物在各处冒头,无论物质上还是精神上——喇叭裤、蛤蟆镜、牛仔服、烫发、洋烟、个体户万元户、《大众电影》、邓丽君、罗大佑、崔健、朦胧诗、星星画派、《西方现代派小说选》,王朔、萨特、弗洛伊德、加缪、《走向未来丛书》……对于一个被禁锢了太久的人来说,这一切可真够他喝一壶的了。这就是我印象中的1980年代,正应了那时候大约是郭凯敏演的一部电影里的台词:太阳每天都是新的……
《喜剧作家》是止庵的一部小说集,作品创作于上世纪80年代,大部分故事背景都带有时代烙印。作品的整个调子是灰暗的甚至是悲观的,虽说隐含着些许希望的火苗,但不经意的话你几乎察觉不到。止庵比我大7岁,这个年龄差让我们成为了两代人,作为1950年代生人,他跟我显然不同。
我一直有一个感觉,出生于1950年代的作家艺术家,是最后一批被单一意识形态裹挟的知识分子,普希金的诗句“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完全可以当作那一代人的精神写照或者干脆就是见面时的问候语;而从我们1960后开始,意识形态与个人生活疏离开来,并且变得越来越多元,我们更自由了,同时也更无聊了,我觉得这是社会的进步,因为无聊总比只让我们聊一件事不许聊别的好吧。
就像1980年代的许多作家一样,止庵的这部小说充满了痛苦的反思,他描写的是伤痕,而且是愈合不了的伤痕。我似乎明白了止庵为什么把这本小说集命名为《喜剧作家》了,还有什么比一个忍着内心被撕裂的创痛的喜剧作家形象更令人扼腕的呢?没有被一个疯狂的年代毁灭也许是万幸,但疯狂结束你却发现你已经没有能力没有资格开始正常的生活,这又是怎样的痛楚呢?在这个意义上,我也明白了止庵在该书的题记上引用的茨维塔耶娃的那句话:“我和我的世纪失之交臂。”
《喜剧作家》是止庵献给父辈的一曲哀歌,我这么认为。同时,作者的笔法以及笔下的人物和情绪都把我拉回到了1980年代。1980年代,我在上中学和大学,也就是说,我的青春期是在1980年代度过的。我的青春期并不美好,失恋,枯燥乏味的学校生活,各种反叛被各种打压,我对我个人的1980年代没什么好印象,但同时我又对那个饱含希望的时代氛围感同身受,它让我振作。
现在,当我回想1980年代,我没有怀恋,但却会让我安静,那是我的开始,但愿我没有迷失;如果我早已迷失,我希望我能安静下来,重新开始。
说到这儿,我想到如今我的某些同龄或比我略年长的人,提起1980年代,就两眼放光,一副怀恋的神情,每当此刻,因为无法与他们“共情”,我都很是局促。我知道让他们眼神放光无限怀恋的,就是:1980年代是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年代。我基本同意这个看法。但愿人们怀恋1980年代不是在为今天的放弃寻求慰藉——我们也曾追求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