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管长短，对李昕来讲，他确实是见过许多人、经过许多事的。借《一生一事》梳理做书的美好时光之时，那些给过他启发、关怀、照拂的前辈与同人是他最为难忘的。细数交往与合作点滴时，他们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带来的感动与启发，至今铭刻于心。

　　■张家鸿

　　陈荒煤先生的谦和与平易给李昕留下难忘的印象。先生到朝内大街人民文学出版社，会直上三楼找到李昕，交流新书出版进度。谈完后聊天，一聊就是一个上午，待对谈的晚辈如朋友一般。邀请荒煤先生参加各种会议，他总是答应得很快，从未有架子。在李昕眼中，刘再复是一个没有瑕疵的朋友。他和三联所有编辑、历代编辑，不管年纪大小，都可以成为朋友。在文化圈几十年，李昕从未听人讲过刘再复的坏话。

　　与此同时，李昕早就意识到出版之路非一人可以走好，时时刻刻皆需同仁的配合与协助。这些相关的文字，亦是《一生一事》的重要组成。与前辈们一样，同人亦是洒进他生命中的一道道光。他得到的不仅是配合与协助，对书籍对出版的深化认识与境界提升，亦少不了同人的助力。

　　于香港三联任职时的同事李安，书感极好、职业敏感性很强，制作图文书是她的优点。一系列“百年”主题的图书，赢得众多读者青睐。经她手打造的书籍，不仅读者喜爱，还屡屡在香港特区政府设立的出版奖中赢得荣誉。“李安对打造和弘扬香港三联品牌贡献很大，她几十年一直坚持做精品书，卓有成效。”陆智昌是另一个被李昕表达过敬意的同事。他做书的用心，对精品书的极致追求，在拖了多年才出却荣获中国政府出版奖优秀装帧设计提名奖的《砚史笺注》中得到很好体现。他做设计从来不求速度，从来讲究感觉，感觉直抵艺术之堂奥。这样的人在现代社会中可谓另类，却是令人不得不感佩的另类。

　　编辑是实务，也是一份与精神紧密相关的职业，其中之一在于与作者、同事打交道时，所见所闻带来的感受与启发。可以是学识上的，更可以是人格上的。他们影响了李昕，他们是他做出这些书，乃至他成为这样的人的重要缘由。很显然，撰写回忆录，是作者对过去的梳理与回顾，亦是对生命在精神层面上的追根溯源。

　　《一生一事》固然是一部带着强烈个人色彩、浓烈个人痕迹的回忆录，但是个人不管如何行走，背后总是矗立着宏阔的、深邃的、多变的大历史。其中有1980年代文学理论热潮、1990年代文学日趋边缘化、香港回归前后香港主题书籍的备受关注、20世纪初香港出版业管理的精细与领先、电子阅读的强势对传统出版业带来的冲击，从这个角度来看，从1982年到2022年的40年光阴是风云变幻、思想激荡、百家争鸣的40年，其复杂与深邃岂是一部30多万字的作品说得清的？虽曰不能，但总要竭尽全力梳理与书写。基于此，李昕的文字就有为历史留痕或存证的意义，

　　李昕以出版家名世，但是切不可忘了他背后的评论家底色。作为一本回忆录，《一生一事》中品评人物与作品时，多有地道、独特、深刻的见解。品评刘再复上个世纪80年代出版的散文诗集《雨丝集》与《太阳·土地·人》时，他如此说道：“这些作品将激情与哲理熔为一炉，如江河奔腾令人震撼，又如涓涓细流沁人心脾。”关于刘氏一段段的人生感悟，他认为是“灵感的流云，也是诗意的结晶”。品读至此，十多年前追读过“刘再复散文精编”系列作品的我，潜藏心中许久的感觉瞬间被唤醒，尤其是激情。刘氏笔下的那种磅礴、那种沸腾、那种激越、那种冲劲，重回心头。尽管李昕评论的是散文诗，我品读的是散文，但是都少不了文章背后那个坦荡、赤诚的生命体。他评价王鼎钧之散文，在《你一定要读王鼎钧》中他说道：“鼎公的散文，文笔极佳。抒真情，写真意，妙语连珠，信手拈来。有诗意，有哲理，篇篇美文，章章精品。我以为，这样的散文不是刻意写出来的，而是从心底里自然而然地流出来的，来自于一种人生境界。”读过王鼎钧散文的我，被他诱惑着想要再买几册来读。

　　《一生一事》值得爱书人细细品读，它让人知道这些耳熟能详的好书背后的故事，其中的来龙去脉、起承转合，以及牵涉的诸多人物。这并非揭秘，所谓“秘”者，是有卖点的。这是缘，书缘，编辑与作者之间的书缘，以此为起点，串联起读者与书籍、读者与作家、读者与编辑之间的书缘。除却书缘，还有情怀。关于文化的情怀，出版业是文化传承与文学流传的重要舞台，即便在出版业遇冷、电子阅读日渐占据主流的今日依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