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绘

　　○杨 锏（惠州学院中文系）

　　世界上很少有人没有听说过意大利的达·芬奇。这不，在中国大陆的小城，都能看见以他的《蒙娜丽莎》命名的瓷砖，最近中国大陆还闹出了所谓名叫达·芬奇的假冒意大利的名牌家具。然而，人们更多的是被他的绘画名声迷住，对他作为伟大的文艺复兴巨人形象的广博才华却知之甚少——他是画家、建筑师、雕刻家、宴会主持人、军事工程师、发明家、寓言家、哲学家、解剖学家、数学与几何学家、城市规划师、机械与力学家、光学家等等。有人也许不信，追问这位在遗嘱中强调自己是“国王的画家”的巨子，何以见得有如此多才华？达·芬奇确实留给我们最重要的是他的名画，没有给我们留下像但丁、彼得拉克、薄伽丘、布鲁诺那样的长篇大作，“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没有文字著作，单凭画作当然很难理解他的诸多名号和智慧。但他终究给我们留下了上万页包含文字和绘图的手稿，其中部分被后人编辑整理成《达·芬奇笔记》。有了这些，不管他是出于保密安全，还是反抗经院习气的左手镜像式写作，仰慕伟人的后世读者，就能破译他的“达·芬奇密码”而领略大师的超凡才智了。

　　由于手稿散失，编排限制，国内外编选出版的《达·芬奇笔记》面目各有不同。比如牛津本的按真实科学、宇宙世界、机械学（力学）、飞行运动、美术、寓言故事编排；中国大陆版本则有全译牛津本的，也有改编牛津本并配上大量手稿图片的。但无论如何排序编辑，文字版还是图文版，读他的笔记我们都能看到他对图像、线条、比例、光影、力度、运动的痴迷和沉思。他以画闻名，而对于绘画，他始终强调师法自然，他说：“画家的心应当像一面镜子，将自己转化为对象的颜色，并如实摄进摆在面前所有物体的形象。应该晓得，如果你不是一个能够艺术再现自然一切形态的多才多艺的能手，那么也就不是一位高明的画家。”“自然”这个词语在他的笔记里频繁出现，也反映在他那些表现山脉、草木、人物和建筑等自然世界的绘图草稿之间。

　　是的，自然，师法自然说来容易又何其难，就是今日先进的摄影摄像光学器材都无法表现完全真实的自然，目前也还没有任何光学器材完全具备人眼反映自然的效果。但在光学器材不发达的文艺复兴时代，达·芬奇为了最大限度地呈现真实自然，他始终保持对自然生活的敏锐观察，他说画家要“养成随时留心观察的习惯”。他把观察和计算、实验、思考相结合，他观察发现“照在阴暗物体上的光线如果呈钝角，那么光线最强”，他绘制了大量点、线、面、光影包括数学、几何、光学知识的草图，并记下了观察和推论的经验，所以他说“画家需要与绘画有关的数学知识”，“透视是绘画艺术最好的引导”。他解剖尸体并观察绘制了大量包括人体比例和姿态的生理结构图，如头颅、手臂、子宫胎儿、血管、筋腱等，所以他说“画家必须通晓人体内部构造”，“从解剖学的意义上来说，你，或者你的眼睛，就要从不同角度，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地了解人体，反复思考，寻找每一个部分的起源，自然解剖这种方式足以让你对此完全了解”，这样“就如同在你面前有一个真实的自然人一般”。他实验种过葫芦的树根，看过意大利米兰马焦雷湖上空多种云团的变幻，地中海的潮汐，亚美尼亚金牛宫山麓的形态。他思考拱顶的力量平衡、住宅厕所臭气的处理、大理石雕塑的制作。他还把自己观察自然、绘画、解剖中对数量比例和力量运动的思想延伸到机械发明，进行了仿生学的设计，如齿轮、杠杆、坦克、飞行器等设计，所以他说“机械科学是一切科学中最伟大、最有用的，因为所有生物的运动都要通过类似机械的运动来进行。”

　　由此可见，为了实践他的绘画自然理念，他对自然世界和人进行了全面深入的观察和思考，虽然有些说法在今天看来不科学，但是在哥白尼、布鲁诺都要受到宗教迫害的时代，他的这些勇敢而超前的思想和探索，以及他的不朽绘画，不能不让人感叹，他真是神奇的通人，绝世的奇才！我们应该感谢他留下的手稿，其手稿里在众多素描和速写绘图之间见缝插针的笔记让我们更能够了解作为巨人的达·芬奇以及他名副其实的超凡才能。

　　达·芬奇也说过，“我很明白，由于我不是舞文弄墨的文人，可能使那些自以为是的人们贬低我是不学无术的人”。是的，在以懂拉丁文为身份象征的时代，不善拉丁文的他使用有些下里巴人的俗语意大利语写作，那些散落于手稿绘图上的零零碎碎、长短不一的笔记，包含着说明、思考、推理、警句的思想碎片，那些文字没有洋洋洒洒、文采灿然，没有布鲁诺散文《论原因、本原与太一》的辞藻、蒙田随笔的旁征博引。但是，他也同样说过，“不管谁写得多好，经验才是最高的权威”，他写的都是经验，自己的直接感受和体验，超越常人的对自然世界和人自身的独特观察、自由思考的经验，这些经验直接呈现给读者，沉甸甸的，实实在在的，不包装渲染，自有原生态的朴素文字之美——他的笔记不啻是惊艳的思想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