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平(作家)
生存和死亡是重大的哲学命题,也是重大的文学命题。周大新经历中年丧子的痛苦,3年后写出《安魂》,这部作品非同寻常,通篇由作者和英年早逝的爱子周宁之间的对话构成——可以想见,在决定写作和开始写作它时,作者流下过多少泪水。我们甚至不能简单以“作品”看待这部书,它是主人公生命和灵魂自身的呈现与闪耀,足令读者深深震撼。
一边是留在人间的父亲,一边是已在天国的儿子,20万言的绵长对话,记录了父子间许多过去想说而没有来得及说出的话,此刻周宁音容笑貌历历在目。时光在书中倒流,在父与子的交替讲述里,周宁从出生、迈步、学习到成长为一名军官的经历被连接起来。一个年轻的生命在文字中得到重生,他也将由此获得永恒。
站在渡口的周宁只有29岁,对人生还知之不深,便要考虑如何离开亲人和这个世界,这个时刻是残酷的,也来得太早。但是,我们看到,这个青年最终学会了淡定和达观,几近坦然地走完了最后的旅程。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他做到了接受现实,每日微闭双眼背诵几遍心经,保持了灵魂的宁静。临终前,则向父母表达了歉意,请求父亲答应照顾好母亲。读到这些,我不禁热泪盈眶——谁能说他只是个孩子呢?他精神上体验和面对过的,强度上超过了许多人完整的一生。他是坚强和勇敢的,也是超凡和脱俗的,他在和自己的病痛作斗争,却教会了人们如何感受生和走向死,从这个意义上说,他已经是我们的先知。
读《安魂》的每一页每一行字,我们都无法不被作者表达出的深厚凝重和无以复加的父爱所感动。书中写道,当父亲得知儿子病情复发时,他“顿时感到地在旋转,眼前的一切都变了颜色……”;经过连日连夜的看护,他到楼下去吃饭,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完200米行程”;他会“痛恨每一个长假的到来”,因为那时主治医生会离开医院;当他听说国外研究出一种能治脑胶质瘤的药物,二十几万人民币一针时,便发疯地想去挣到200万元;一切药物都失效后,他曾绝望地携妻带子到十字路口去烧黄表纸“驱邪”;也曾不顾一切地请到一个来京卖菜的老太太到家里施展“特异功能”。在每一种理性与非理性的搏斗中,父亲的拼死挣扎令人掩卷长叹。
父亲的爱,母亲的爱,在书中许多地方化为无尽的悔恨,这些悔恨大都无所依据,只缘自父母对自己的苛求,他们无法摆脱那些念头的缠绕,无助地转向对自己的惩罚和折磨。《安魂》对父爱和母爱的刻画不能仅仅用真切形容,它是颤栗的,具有融化一切和震撼人心的感染力。
不仅于此,《安魂》也表达出主人公对苦难和死亡的超越,这是它所蕴含的另一重大精神力量所在。我们想看到和已经看到的是,父亲通过与儿子的对话,得知儿子摆脱了人间的痛苦,获得灵魂的解放和飞翔,以此为慰;儿子也为父母知悉这一切而感到欣然。天上人间,幸莫大焉,福莫过焉。作者相信,我们也相信,生存和死亡是可以超越的。
《安魂》周大新著/作家出版社2012年8月版/32.00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