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的品质是由出版的品质决定的,而出版人的品质又最终决定着出版的品质。如何处理好商业与文化的关系,是检验一位出版人是否优秀的试金石。当出版产业改革步入深水区,一些出版人渐从偏重经济的躁动中回归对出版品质的理性思考。复旦大学出版社在建社30年之际推出的《出版的品质》一书,既是对中外出版先贤的敬仰,又是该社“以书明志”的例证。本报记者特与复旦大学出版社社长贺圣遂进行了一次深度对谈,详解他对“出版品质”的思考。
□缘何想到要编辑出版《出版的品质》这样一本书?其现实意义是什么?
■改革开放以来,出版业获得了飞速发展。1978年,我国出版业全年出书1.4万余种,2009年出书品种首次突破30万种,2010年为32.84万种,2011年这一数字更是达到36.95万种,业已成为名副其实的出版大国。出版业的发展为国民精神的提升以及国家综合文化实力的增强作出了众所瞩目的贡献。我曾记得多位知名学者在回忆起个人的读书生涯时,不约而同谈到为购买一册名著而在新华书店门口彻夜排队等候的场景。而今那个书籍短缺的时代已一去不返,但出版业发展过程中出现的一些现象引发我的深思:为何图书品种日益丰富,而众多读者却表示“无书可读”,为何人们不断谈起“汉译世界学术名著”,甚至追溯到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知名出版机构及其出版人,为何图书版本不断更新、装帧不断提升,许多读者尤其是专业研究者依然青睐“老版本”……我认为,出版业在快速迈进的同时,失去了一些优良传统,比如忽略对图书内容质量的追求,这是时下许多出版同行频频提及张元济、邹韬奋等出版先贤特别怀念的一个重要原因;又比如对图书编校质量重视程度亦不够,我记得黄宗江先生曾提及巴金先生为其编辑的一本书,他一生中多次重读,竟没有发现过一个错别字,而时下的图书,却被读者无奈地戏称为“无错不成书”……总之,我觉得出版业为社会提供优秀图书、传播优秀文化的使命没有很好地实现。基于此,我想编这样一本书,通过对国内外出版先贤的志业、追求的描绘,为当代中国出版业的发展提供一种视角,希冀有更多的出版人能够继承优秀传统和品质,为开创出版业新的辉煌而不断努力。
□该书的核心观点是“书的品质是由出版的品质决定的,而出版人的品质又最终决定着出版的品质”。从书中收录的中外优秀出版人身上,能够总结出一名优秀的出版人应具有哪些“品质”?
■概而言之,我觉得出版人的品质可以概括为两大方面:第一是出版人的道德精神层面,即出版人对出版有什么样的文化追求,对自己的工作有何种预期。第二是出版人的性格与气质。从道德层面看,优秀的出版人都将文化看作出版的本质,有对文化自觉追求意识。与此同时,他们还有自觉承担启迪时代精神的社会责任感,有将文化的圣火通过自身的出版活动播撒到更广大的民众中去的雄心与抱负;以独特的眼光催生出有价值的真理和思想,为社会发展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20世纪60年代初,当企鹅公司的总编辑戈德温为牟利而推出一本充满血腥和罪恶的漫画书《大屠杀》后,企鹅创办人莱恩怒不可遏,率人冲入书库,将所有还没来得及上市的《大屠杀》全部销毁,戈德温也因此被辞退。莱恩对戈德温说:“你可能是一个商业奇才,但你却不知道一本书不是一听黄豆”。通过这段出版往事,我们看到莱恩身上异于流俗的“品质”。
性格与气质乃是出版品质的另一方面,从某种程度上讲,是出版人的天赋。我们发现,优秀的出版人大都是热情洋溢、善解人意、亲和力强,对创造力无限忠诚,对作者满怀崇敬和谦恭的人。这是性格使然,是做好出版的基础。当然,我也并非说,其他性格的人不能做好出版,但是具备以上品质的人,更容易成功确是无疑的。如兰登书屋的创办者之一瑟夫就是有着“用之不尽的精力与激情”、“充满孩子气的魅力”、“在逆境中仍不失风趣幽默的惊人才智”的人,这样的性情使他赢得无数欧美一流作家,成就了兰登的文学殿堂。
□在所有的品质中,如何处理好商业与文化的关系,是检验一名出版人是否优秀的试金石。在出版业进一步向市场化迈进的背景下,处理好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当代出版人面临着怎样的困惑?如何破解?
■出版业的市场化使竞争趋于激烈,这是事实。竞争的加剧,使得部分出版人为了短期利益而放弃了出版的文化追求,令人遗憾。不久前,刘杲先生祝贺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创办80周年的时候提到:“三联书店的优良传统包括文化和经济两个方面,只侧重其中的任何一个方面都是片面的,不完整的。”我想刘老的这番话表达了市场经济条件下出版业应该坚持的原则。现在的情况是,我们很多时候只看重经济方面,这就偏离了方向。出版的价值与意义何在?简言之,出版是以文化为根基,通过为社会提供优质文化的方式,获得自身进一步发展的经济保障,进而利用经济回报提升出版的文化品质,这样就实现了良性循坏。我认为,当下的出版人要重视出版的历史,出版史隐藏着行业正确发展的法则。上个世纪初的出版业,像商务、中华、开明、生活、文化生活社等,都出版了一大批优秀的高品质的图书,可谓文化出版的典范,它们并没有因出版高端小众图书而停滞不前,相反却走出了发展壮大之路。我想这些出版家是有长远眼光的。出版终究是靠文化立身的,“风物长宜放眼量”,当下的出版人要有这样的气概。
□时代的变迁,又对出版人的品质、出版的品质提出了哪些新的要求?出版人如何顺势应变、坚守品质?
■这是一个技术发展日新月异的时代,传播的发展对于人类而言,永远是利大于弊的,出版人要以开放的心态迎接新技术的到来,要善于运用新技术为出版服务。
传播的价值最终体现在内容上,但是物质载体也不能忽视。传播革命,从一个角度看,是传播载体的变化带来的革命。如果没有纸张的发明,我们不敢期望图书生产能力的大幅提升;如果没有谷登堡印刷机的出现,我们同样不能奢望知识的几何式增长与传播;同样,如果没有数字化技术的出现,我们何曾想到每一个人都已成为知识生产、传播与消费的主体。
但是纸质出版物还远远未到穷途末路,也许永远都不会有穷途末路。数字化技术带来了便捷与自由,但纸质出版物的优美型态与阅读感受,是难以替代的。尤为重要的,数字化的阅读,往往会造成阅读隐私的泄露,而纸质阅读是一种个性化的体验,是一个私密的空间,仍具有无可比拟的优势。未来的纸质出版,内容更加重要,完美的形式亦会对其命运产生决定性影响。出版人应该重视这些变化,在汲取优良出版传统的同时,密切关注出版环境及技术条件变迁带来的机遇。
此外,全球化的浪潮带来了价值的多元化和思想的混乱,判断与甄别的责任更加严峻,提高自身修养,适应这一变化,也是当代出版人应该重视的。
《出版的品质》贺圣遂 姜华主编/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年5月版/25.00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