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 石涛 传记 传统文化

　　○黄 君

　　《石涛传》全书共60万字，由30个章回组成，分章来看，各有警策；连贯起来，更见波澜。作者邵盈午之所以调动起自己全部的感受力与知解力去触探、去抉发石涛那蕴涵无穷奥秘的灵魂，实乃基于他的如下识断：“历代画坛上虽流派纷呈，作手如林，然真正出类拔萃、垂辉千春者，不过数人而已，由是益知天之笃才之难。而石涛则无疑是一位不世出的‘全能型’天才：诗文书画兼擅并能，山水花鸟色色精工。……大贤哲的妙悟，大诗人的风华，通人式的博综，从而实至名归地成为清初以来最伟大的天才画家，为后人矗立起一座难以超越的高峰。”

　　但愈是旷世的天才，愈有着某种奇异的情结，愈是有着独特的成长历程、个性气质、文化理念与精神崇尚的“这一个”。作者正是围绕“这一个”层层剥笋，直溯本源、直取本心。欲达此境域，无疑需要作者具备作为诗人特殊资质禀赋的直觉、特殊的敏感，甚至内在地要求作者既要将深刻的个体生命体验与石涛身上的某些非理性的东西产生共鸣，同时又要融入明锐的理性透视，若偏执一方必将流于琑屑或空泛。令人敬佩的是，作者竟举重若轻地将二者完成于戛戛独造的文本叙述之中，因难见能，理足机圆。如第十六章“妙论诗画神思渺渺，雅集秘园风骨铮铮”，通过石涛在“秘园雅集”中的种种奇言异行，充分彰显石涛孤傲狷洁的个性。“目睹庙貌乱象丛生，接管寺务祖庭重振”一章，则通过石涛的登坛说法，尽显其深厚的佛学修养。又，在邵先生看来，石涛那种既尊重传统又自拓衢路的创新活力，守正出新、法法我法的独到笔墨范式，出幽入明、控古勒今、“独与天地精神相往还”的“诗家之心”，皆是他留给后人的一笔不断生长的遗产。

　　石涛一生曾两迎圣驾，并受到康熙皇帝的召见，故一度萌发出像他师父那样欲做“国师”，或以画入仕的强烈意愿，这是石涛思想的重要转捩点，也是石涛历来遭人诟病之处。对此，邵先生特辟“受邀赴京终难遂愿，运笔如山化古开新”（第十八章）、“以画入仕忽遭棒喝，乞食诸方绝意南还”（第十九章）两章，通过种种历史细节的描述，将石涛进京后由热切入仕到梦幻破灭的心理变化过程作出了精妙的阐释；尤其是博尔都在酒席上的长篇训导，使得石涛幡然醒悟，这也正是石涛决意南下，定居扬州以卖画终老的重要契机。尤须指出的是，以上两章的种种细节设置、情景对话、心理刻画，皆无现成的文献资料可依，只能以虚构之笔出之。但由于邵先生始终将“史”为经脉、“信”为魂魄奉作圭臬，对历史语境与传主各个时期的精神特征、心理发展轨迹有着入乎其内出乎其外的深刻体认与精准把握，故这种“虚构”构成了一种将历史提升的东西——一种更高的历史真实。

　　我认为邵先生已然达成了他致力为石涛作传的如下努力目标：

　　通过石涛在艺术上“借古开今”“法法我法”的卓绝努力与“屡变屡奇”（黄宾虹语）的成功的笔墨实践，已然为我们树立起一种高逸绝俗的精神标格，一种光前裕后的文化传奇，这就为当代中国的美术建设、创作实践提供了广泛的参照。至于诸如“何为传统”“何为大师”“何为经典”这类在美术界争论不已的论题，亦皆可从中寻求答案。 

　　通过对石涛这一具有无限生动与无尽复杂的独特生命个体的追本溯源与立体观照，建立起一种创作主体、文本主体（即传主）与阅读主体（读者）之间的同构互动关系，从而保证了传记的学术性、可读性以及它的审美品位与美学理解上的多重张力。微言以达旨，隐义而藏用，进一步扩大了传记在传播领域的学术效应与社会效应。

　　石涛身上那种守正出新、翕辟成变的创发精神，那种鸢飞鱼跃、诗意盎然的生命样态，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非凡胆识与以守正创新为基质的“精气”，逮至今日，犹昭然而未失，潜行而不绝；它将与石涛那一系列“笔墨当随时代”的奕奕煌煌的艺术文本，共同凝结成为一个完整体系，支撑起古典中国的艺术版图，也支撑着中国人的审美观念与文化精神——由于这一切皆在邵先生的《石涛传》中丰饶地展开，故我们可以从石涛身上发现一种全面“复活”了的中国文化艺术的优异传统，并坚信这种传统会因每个人才华的注入而大放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