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西闽新著《姐姐的墓园》是这样一部作品:它直接而荒寒地洞彻了生死,闻听见了两者之间的对语,嗅到了隐于行间字里情节内外的、关乎生死存亡的静冷清冽之气。或者说,是作者自身对生死的洞彻,令作品由内而外深具了一种形而上下的无尽张力,其间蕴含着的是关于人生的思忖、探问、质疑、妥协与对峙。这些冷静而尖利的精神命题,在这样一部现实主义的作品中,犹显超拔。但唯独没有和解。这是勇敢的。勇敢不是敢于赴死,而是明晓了生死之间的虚无与惨烈,却仍然愿意直面,并在文字的韵脚中慨然而赴生。于死而言,生是多么艰难。
明知不可能而依然爱,这是作者对世界的姿态,面对这个永远比恐怖故事更恐怖的现实世界,作者有挣扎有无助,甚至有放弃,但最终所选择的,依然是持久地思考与书写,这样的爱,也许就叫勇敢。而世间的一切纷纭,以至于生命生活生存本身,思想、思考、思索本身,在作者笔下,越来越自如地与作品浑然天成,越来越成为一个复一个庄严而浩荡的游戏。红尘里,众生相,情仇爱恨,喜乐哀伤,一切都消弥了传统意义中独有的属性,于这样的作品中,纷纷归隐于文本背后的深度精神追索,从而实现了小说作为思想安放地的理想之境。
一个年轻女性跌宕曲折的一生,一份不舍不弃的亲情,一场场锥心刺骨的情爱,一次次生死离别,这些看似熟知的故事或情节,在作者精神之光的沐照下,缓缓生出了深切的气质,气质中有了深切的意蕴,意蕴中有了说不出的辽阔与悠长。而这样的感觉,与小说创作的技术或技巧已经没有多大关系,更多是一个作者的心力所致、心性所为,是一个心灵的自在、深邃与从容的彻底展露。这不能不令人暗生慰藉,满怀希冀与祝福。是的,每次读到好作品,都要感谢,感谢其赋予这尘埃星球的温暖、挚爱与光亮。
是的,应该可以确认,或者说我愿意相信,在多年来对生死最为炽烈而直接的书写中,李西闽应早已洞晓很多世间的隐秘。他的每部小说作品,无不蕴藏着深刻而绵密的思索,并以这部小说为甚。也唯因如此,小说在情节之外,所更多赋予读者的,是一种或多种对现实的剖解,对情爱的、对死生的直面。对作者了解的人都知道,作者曾亲历了大地震的七十几个小时的灭顶之灾,亲历了当心灵与身体同时抵达极度痛楚时而对生的彻底放弃,但他终是勇敢的,无论说着生,说着死,说着刻骨寒凉,说着恨,他都是在说着爱,说着自己对世界的勇敢之爱,别样之爱。因为他已是超然的,故事中的一切,都是他,一个勇敢人对世界的游戏,是他对世界付诸爱的独属自己的方式。
因为消弥了生死之界,他已然无须再自怜自己的欢乐喜忧,而是如同苏珊·桑塔格说的一样,“用足够的耐心,体谅他人的痛苦”,这里的“他人”,有作者笔下的每个活色生香的每个人物,有每个读者,更有苍茫茫间的芸芸众生。而他以残酷的真实,庄严的游戏体谅着世间悲苦,无疑就是为了救赎世界上角落里,每个遍寻出路而不见的人,救赎孤寂绝望中的人心。于作者而言,这部作品更仿佛一次全新之思,即褪去生命原有的属性,而全然现出生命的另一种姿态,或者说就叫作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