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出版传媒商报专题组
小说浓缩作家的全部思考和情感
■杨志军(《雪山大地》作者)
□可以谈谈获奖感受吗?
■获茅盾文学奖是每个中国作家的奢望,因为它会衡量一个作家的创作所能达到的高度和丰富度。创作《雪山大地》,我就是想把自己的想法全部表达出来,想把自己的情感积累,一点一点写出来;其实没有想那么多,自己写得满意就可以了。《雪山大地》表达的是我的情感,还有我父辈的情感,我们这一代人和父辈们那一代人所付出的一些心血,所以我自己比较满意。
□想通过《雪山大地》这部作品表达什么?
■一部小说,不仅是传达一个或几个观点,它其实浓缩了作家的全部思考和情感,以及他通过父辈或其他人收集、积累起来的对生活的认知。我觉得作品要反映生活,更要反映作家对生活的认知;认知越丰富,内心越饱满,作品肯定越饱满、越丰富,所以想表达的观点、生活、情感都在其中。比如说对草原、对家乡、对生活的热爱,还有对历史和时代的思考与感情,我觉得要表达和想表达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只能用故事来说话,不能用概念来说话。
□之后有什么写作计划?
■后面的创作方向依然会聚焦在藏区,写青藏高原当下的现实和历史,因为这是我的故土。青藏高原是广阔的地方,这里的生活非常丰富,但我们写的东西很少,能反映藏区生活的作品也很少。所以必须不断地写下去,不断地反映下去,可能才会对自己有所满足。反正不断地写,不断地攀登,一步步往上走,一步步反映生活;生活本身就千变万化,像河流一样奔腾,所以不断深入、不断捕捉,不断有新的认知,才可能有新的想法和新的作品。
宝水入镜,照见此心
■乔 叶(《宝水》作者)
□获奖感受是怎样的?
■很意外,很惊喜,很激动。看这次的提名名单就知道大家多么强,我自己还有各种欠缺和不足。获奖很意外,需要感谢的人很多,各种感谢。
□创作《宝水》与以往的作品相比,困难在哪些方面?
■小说从动念到写成用了七八年时间。之所以用这么长时间,可能还是因为我太笨,写一部与当下乡村密切相关的小说,对我而言非常难。难处很多,难的类型也有多种:动笔前的资料准备和驻村体察,进行中的感性沉浸和理性自审,初稿完成后的大局调整和细部精修,还有在前辈的乡村叙事传统中如何确立自己的点等,这都是难处,且各有各的难处。
□从你本人来说,对乡村书写有怎样一段经历?
■迄今为止,乡村生活在我的人生经历中所占的时间份额约为三分之一,都浓缩在20岁之前。随着离老家越来越远,我对乡村和乡土文学的理解也有一个漫长的发酵过程。在河南文学的谱系中,乡土文学是很强大的传统力量。或许是有点叛逆,我年轻时特别不喜欢乡土,写作时极想逃避乡土这个概念,总是试图保持距离,甚至反抗。
这么多年过去,悄然回首就发现自己的小说写作有了两个方向的回归。一是越发乡土性。作为一个河南籍作家,近年来虽然已在北京工作和生活,但地理视野的多维度似乎让我的乡土性更鲜明。二是越发女性化。之前我的写作还不时地有男性叙事角度或中性叙事角度,如今几乎全是女性角度。
□在创作过程中有哪些田野素材的积累?
■经过慎重斟酌后,我把主体定位到了南太行山村,并选了两个村子作为长期跟踪的点,深入探访寻找想要的东西,我称之为“泡村”。“泡村”的同时也跑村。那就是参加作协组织的采风活动,去看了近20个全国各地的村子。“泡村”是要看更深的东西,跑村是要看大面儿。其实走马观花看的都进不到这个小说里,但我觉得确实也很有必要。因为能够养一股底气,看得越多越有底气。这让我踏实,能让我确认宝水不是一个特殊的乡村,而是一个具有普遍意义上的乡村。即便和那些发展相对迟滞的诸多乡村相比,它是一个发展得比较快的新乡村,这个新乡村也具有普遍意义。
□如何看待女性写作?
■现在对女性写作的关注,确实是越来越多。我也很被厚爱,享受到了很多被关注的福利,今年4月还得了春风女性奖。《宝水》中写了许多女性。在我心里,宝水村和福田庄这些村庄也都是女性的。如水的女性在这个大时代中,她们的光芒照耀的绝不仅仅是自身。也许对很多女作家而言,进行女性化写作是一种再自然不过的原点选择,可对我而言这却是一种命中注定的返程。
《江格尔》史诗给过我智慧和力量
■刘亮程(《本巴》作者)
□得知获茅盾文学奖后有怎样的感受?
■感谢茅盾文学奖,感谢新疆这块土地,感谢这块土地上丰富绚烂的多民族生活对我的滋养,并且要感谢蒙古族英雄史诗《江格尔》,我的《本巴》小说是以《江格尔》史诗为背景去书写的。《江格尔》史诗给过我智慧和力量。
□为什么会想到以《江格尔》史诗作为《本巴》的背景?
■我在新疆生活,新疆是一个多民族多文化聚集的地区,我很容易和这些同属于中华优秀文化的各民族文化艺术相遇。其实这么多年我就是在这种生活中长大的,也是从20多年前就开始读《江格尔》史诗。当时读它并没想到以后会写一部与史诗相关的小说,但是多少年以后,一部叫《本巴》的小说,就在心灵中发芽生长起来。这看似是偶然,其实也是一种必然。当一种生活滋养过你,不管隔多长时间,你也会反过来用另外的方式去回馈它。
□对民族写作被广泛关注有怎样的看法?
■我在新疆也非常关注其他民族作家的文学作品,比如维吾尔族、哈萨克族、蒙古族等。因为生活在新疆,我知道这块土地上的生活不仅仅是被汉语书写,也被其他各种语言文字在书写。我对这样的书写充满了好奇。
□近期的写作计划和阅读是怎样的呢?
■我一直在写作,写作是我的生活,我住在乡下,每天除了种菜就是写作。我一旦开始写作就基本上不读书了。
上海是一座伟大的城市
■孙甘露(《千里江山图》作者)
□获得茅盾文学奖后有怎样的感受?
■感谢评委的肯定和鼓励。能和这么多优秀作品一同参评,已经是莫大的荣幸。《千里江山图》的故事发生在90年前1933年的上海,那一年茅盾先生在上海出版了他的长篇小说《子夜》,允许我借此向这位前辈作家表示敬意。上海是一座伟大的城市,我们有幸在这里生活、工作,本身就是一种犒赏了。
□这样一部备受读者期待多年的作品,在漫长的时间里,创作思路和写法上有怎样的思考微调?
■因为在机关上班,日常工作比较多,占去了大量的时间。我是一个不太有计划性的人,但是在心里的某个地方可能一直惦记着这个事,一直在阅读、做笔记、看材料学习,一直都在做准备。所以(这么长时间出版)并非是一个刻意的选择。我觉得是一个挺自然的过程。
□我们知道你对上海书展和上海国际文学周,有过非常多的精力投注。你如何看待这样一个文学的、文化的盛大聚会,它发挥了怎样的作用?
■上海书展、上海国际文学周,还有它的延伸活动思南读书会,也是在落实推广全民阅读的精神。上海国际文学周跨了13年,做到今年已经第10届了(中间因疫情有过暂停)。实际上是我们的日常工作。
之所以创设上海国际文学周,是因为当初上海书展有这种愿望,想为中外作家、读者、出版人、媒体,建立一个交流平台,当然主要是提供给读者的。因为像上海、北京,每年来来往往的作家、研究者、学者、译者、出版人,很多很多。但是以前他们通常是在一些专业机构,在院校,或者朋友私人间的交流比较多,小范围的交流,都是非常有意思的。实际上这些交流和他们的写作有非常密切的关系,但又不像研究专著那么学术化。我想这对普通读者了解文学创作和学术研究、翻译工作,都是很好的补充。
我们在思考的是怎样把这些资源汇聚起来,开放给社会,开放给普通读者。这也是上海国际文学周创设的初衷之一。我们由己推人,在自己的青少年时期,包括现在的读者,实际上都需要这样一个平台。作家、学者和出版社,其实也需要这样一个平台,可以达到中外相互之间的交流,还可以直接面对读者。现在我们看到它已经蔚然成风了,变成一个公共文化空间的读书会、学术活动,非常日常的一种形态。我觉得这是可喜可贺的一个现象,是非常有意义的工作。值得做,值得为之花时间。
很高兴以新生代作家的面貌获奖
■东 西(《回响》作者)
□可以谈谈获奖感受吗?
■感谢评委对我的支持。广西是一个边疆少数民族省份,作为广西作家,能获茅奖实在不容易。作为写作者,我们都希望能去冲刺这个奖项。在获奖作家中,很高兴我是以新生代作家的面貌获奖。文学从先锋小说到新生代小说,到70后、80后、90后、00后的写作,都有一个代际传递。我想,《回响》是继毕飞宇、李洱之后新生代作家所获的荣誉。这个奖项也会鞭策我,将来要好好地写作。
□冉咚咚和以往人们印象中固有的警察形象有很大不同,她更关注情绪、道德。
■在写作上,这是一个比较创新的角色。以前,我们在写警察时,大部分是写外部的困难,比如说案件扑朔迷离,现实变化诡异。而冉咚咚是在克服自身的困难,她除了克服案件的困难、情感的干扰之外,还要克服自己轻度的焦虑症。克服自身的困难特别难,我想这种难度越大,形象就越能立起来。我加强了心理描写。一个人的内心是很宽阔的,警察也是一个平凡的人,也有七情六欲。
□冉咚咚太诚实了。她没法告诉受害者父母真相,一边点头,一边又责备自己不该点头。
■在写作上,我只是把她的心理一览无余地展示出来,这是一种向内的写作方式。她在心里责备自己,但她并没有说出来。她的心理活动,对方也看不到。她的直觉,她的敏感,决定了她是一个优秀警察。
□《回响》写了凶杀案,也写到了冉咚咚在家庭中的怀疑与挣扎。
■它不是严格的悬疑,是社会派的悬疑,写了现实的社会生活,其中家庭的比例和破案的比例是1∶1——我们要让主人公食人间烟火。我就怕作品里把一个人物的工作塑造得很丰满——一旦把人物的生活抽空了,他就不接地气了。冉咚咚也是一个平凡人,也有自己的生活,也要带孩子,也要陪丈夫,也有情感困扰。我想把一个人物的多方面都塑造出来。
□请谈谈文学作品与影视剧之间的联动。
■今年7月,中国作家协会重启“迁徙计划”,希望有更多文学作品能被改编成影视剧。作协很重视编剧,邀请编剧回作协看看,邀请编剧加入作协,他们也是作家群体中的一部分。小说改影视剧实际上是文学的“破圈”,让更多人知道文学作品。这是一件好事情。我们不能自娱自乐,自己写,自己看。影视化对文学是有帮助的,能扩大影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