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历史主义观点看,中国文明具有不可思议的包容性,一切异质文明因子都会被中国文明接纳、重组与吸收,成为中国文明的一个组成部分,而且渐渐成为不可须臾再离开的组成部分。这就是中国文明的固有本性。
中国文明排外还是后来的事情,与中国文明、印度文明完全不同的西方文明刚刚进入中国的时候,中国文明也没有排斥西方文明。假如我们回望过去两千年中国与西方的接触,可以看到中西之间的交往,可能远大于我们后来的想象。
那么,中国文明究竟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让我们面对西方的时候有一种被欺凌受伤害的感觉呢?清朝的早中期,也就是17世纪、18世纪的时候,正是人类历史发生突飞猛进变化的时期,中国在满族人的统治下闭关锁国断断续续不过一百多年,当中国再度面对西方的时候,此时的西方已经不是原来的西方了,中国与西方从原来的异质文明变成了两个时代的文明。中国文明还是一个纯正的农业文明形态,而西方文明已经在这两个世纪变成了工业的、商业的,也即近代的文明。
两个时代的异质文明并不构成交往的滞碍,中国如果在那个时候——准确地说在1793年马戛尔尼使团访华的时候——打开国门,开放市场,中国肯定会经过一场阵痛,但中国必然会在农业文明基础上增加一个工业的、商业的文明,一定能够像几百年前接纳印度佛教文明一样,重建一个新的文明形态。然而,历史没有办法复盘。聪明绝顶的乾隆大帝就是不愿接纳西方,不同意与西方,其实那时也就是英国,构建一个与“朝贡贸易体制”不一样的近代国家关系,不同意让“红毛番”进驻北京,不愿意与西洋人同城。
中国在被动中日趋被动,特别是贸易失衡之后的鸦片贸易,不仅将人工营造的“康乾盛世”打回原形,而且使中国人在那个时候渐渐有了一种被欺凌的感受。到了1860年,中国再一次被英法打败,中国与英法美俄等大国相继签署了《北京条约》,中国终于再一次迈出了走向世界的步伐。
如果从1911年回望1860年,中国的变化就是不可思议,衣食住行、生老病死,生活方式、思维方式,政治架构,中国人还是中国人,但中国的天,中国的地,都与几十年前完全不同了。中国从传统走到了现代,在农业文明的基础上已经接纳了一个工业的、商业的文明,一个全新的中国屹立在世界的东方,那时的中国人终于实现了世界各族以平等身份待我的梦想。
直至此时,中国人的历史叙事还没有那么多的抱怨。然而不幸的是,20世纪全球范围的民族主义思潮在那个时代深刻影响了中国,此后的中国渐渐地改变了对近代中国历史的叙述。被侵略、被欺凌的话语渐渐成为近代中国叙事的主流,中国人的心理渐渐被蒙上了一道从来没有过的阴影。
中国文明是一个包容的体系,一百多年的历史再一次证明中国文明的大度。近代中国的历史叙事不应该让历史虚无主义继续笼罩,我们应该更多地参照近代西方的历史叙事,重构或者说修正、补充我们过往的历史叙事。正是在这种心情支配下,我饶有兴趣地翻阅了这部《遗失在西方的中国史》。这部取材于《伦敦新闻画报》的大书,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不一样的观察视角,提供了中国留存文献中漏记误记的内容,使我们知道近代中国的历史进程还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故事,还可以这样去论述去讨论。
20多年前,近代中国史学界受益于美国学者柯文的《在中国发现历史》,打破了“欧洲中心论”、“冲击——反应”、“传统——现代”模式,开始从中国自身寻找历史发展的因素。今天,我们应该注意“在西方发现历史”,应该从西方的记录中寻找近代中国发展变化的另一种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