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云

　　拿到《鲤鱼拐弯儿》，首先被新奇别致的书名所吸引。打开书页，一股浓浓的乡村气息扑面而来。一座铁塔、一棵柽柳，一尾鲤鱼……都是故乡的点点情愁。还有那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乡邻乡亲，胡子里长满故事，憨笑中透着乡音，更令人魂牵梦萦、牵肠挂肚。乡音乡土乡情，充满了北中原的汗酸味儿、麦荏味儿、乡土气儿，在作者冯杰笔下无不妙笔生花。

　　冯杰是个“故事汇”。他总是通过一个一个小故事，把你拉入他预设的情境中。看他的书，就像听一个邻居大哥漫不经心地跟你闲聊，有一搭、没一搭，看似漫不经心、东拉西扯，实则红线暗牵、精心缀联，句句勾连、丝丝合缝，全都围绕北中原的乡村故事迤逦展开。

　　冯杰是个段子手。听他讲故事，像《老残游记》里听王小玉说书。初时檀板轻敲，捧一碗大碗儿茶，摆一碟儿茴香豆，你且磕着瓜子儿慢慢听罢。渐渐地，清香入喉，越品越有味儿，越听越入神儿，听到最后，霍然一停，包袱一丢，让你激灵一下，豁然开朗，结尾出人意料，管你笑破肚子，他依然不动声色且听下回分解。

　　冯杰是个丹青手。他的语言俏皮幽默又含意隽永，明白晓畅又暗含机锋。他从不辛辣讽刺，更不会尖锐刻薄，特别是对生活在社会底层那些艰难求生的小人物，哪怕是一身毛病，也充满同情与谅解。民间外交家二大爷胸有韬略，语言水平堪比萨马兰奇，他“城瓜”与“乡瓜”的妙论更是暗蕴智慧与机警。乡村画师孙九臬喜欢抄手在村里走动，看到谁家墙上合适就马上开画。藏老木到草垛里刚刚慌张入定，却坐到了一只四处躲藏人类的刺猬身上，霎时屁股底下万箭齐发，人和动物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惊吓。读到这样的文字，总让人忍俊不禁。

　　冯杰是个哲学家。他时而深沉、时而俏皮，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他讲北中原的自然风物、风土人情，看似寻常事物，却含有深意。尤其是《鲤鱼和少年》一折，讲鲤鱼精幻化成人对贪官污吏惩处和红衣少年侠肝义胆，写得惊心动魄，让人拍案叫绝。

　　冯杰的文章犹如他的画，虚室生白、言近旨远。他懂得留白，往往点到为止，一篇篇小故事，都是微言大义，言有尽而意无穷。有些段落，你不细品，根本体会不到他的春秋笔法。满地都是金子，只是撒落在草丛里，让你自己去找。

　　作为北中原出生的汉子，冯杰的心里一直流淌着一条河，他的每一分情思，无不与这条河息息相关。他写山写水、写草木花树、写风土人情，都是在写黄河，都是在为这条河奔走呐喊。他写黄河两岸的风物，都赋予它们生命的律动。节节草是童年搭建的一节一节绿色桥梁，连接回家之路，好让你不迷失方向；车前子生长在自己的车辙里，能听到外面来临的车声……

　　冯杰以黄河两岸历史为背景，以民俗风情为贯口，以各类小人物的命运为主线，写尽了历史沧桑。梁启超说“最古之史，实为方志。”历史需要记录，需要倾诉，需要固化某些瞬间。那些活跃在乡间俚语中的童话故事、乡村野史、风俗习惯、地方传说，是乡村文化的活化石，它们指引着乡民的生活方向，规范着乡村的生活秩序，左右着乡村的价值观和道德理念，构成一个民族最牢固的文化传统。除了二十四史那样的皇皇巨著，也需要《东京梦华录》《鲤鱼拐弯儿》这样的笔记小品，来记录琐屑灵碎的时光片断，将活色生香的画面描绘下来。

　　《鲤鱼拐弯儿》是冯杰献给北中原的一场青春祭，一次宏大的青春告白。他经山历水，阅尽千帆，只有面对“北中原”这三字时，才会文思如涌，像鲸鱼听到远方深海里涌来的潮声，去聊慰那永远也褪不去的乡愁，交给岁月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