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凯
好友介绍我参加《贼拉魔性东北话》新书分享会。我是东北人,这本书就像一位老乡来到广州,招呼我了,岂有不见之理。说走就走,立马就蹽。花城文学院坐落在越秀公园内,在最南国的灵秀地方讨论很东北的话题,这体现了广东作为开放前沿的博大精神,包括对语言的包容。
和作者马晓晴老师一见如故,他是辽西锦州人,我是沈阳辽中人。翻阅这本古黄色调的新著,目录分三章:东北那嘎达、着了魔的东北话、东北神兽。一篇篇解说东北话的唠嗑:东北“猫冬”, 神秘莫测的度量衡,性情刚烈的虎和彪,把东北特色聊出了神。还有附录部分作者绘了20多幅漫画彩图:从满嘴跑火车到东北重工业烧烤,还有铁锅炖大鹅,活灵活现,一列火车从戴着棉帽子的大嘴巴中呼啸冲出,高炉铁水倾倒在巨大的啤酒杯中,穿着浴袍的食客们都是人身鹅面。
沉甸甸的新书彰显了作家对语言的热爱,这是一本语言美学的典范,解密了东北话的来源,探讨了东北话和普通话的近亲关系,剖析了东北话在当下的娱乐性。东北话是建立在东北人上,东北人群体的形成,决定了东北话的形态。东北原住民以满族、蒙古族和朝鲜族为代表,中原汉族移民东北经历两三千年的漫长过程。从武王伐纣时箕子入朝,到汉设四郡,隋唐征辽东,明朝修建辽东长城,到清朝中后期形成“闯关东”移民大潮,确立了当今东北人的主体。东北话汉语为主,兼容了满语和蒙古语,包括近现代以来殖民侵入的俄语词汇和日语词汇,还有东北重工业生产出来的钢铁词汇。比如形容人和人的关系非常好就叫铁,说一个东西很硬就叫钢硬。
当今东北话的火爆,源于小品、脱口秀等娱乐火爆,这是东北人在冰天雪地中为了生存而孕育的乐观活泼,只有心血沸腾,才能抵抗严寒,我们张口说话,语言都喷火星子。东北冬季漫长,人们在难熬的寂寞中找乐,解闷、逗笑、寻开心。乐观是东北话的主要性格,开朗是东北话的本真脾气 。我在鲁迅文学院学习时,同学们管我叫段子手,我说你们误解了,我是口头上的刽子手。早餐时,几位女同学商量去逛街,一位男同学献殷勤说:“希望自己能变回小孩子,就可以跟着阿姨上街。”我说:“你以为阿姨爱带你吗?阿姨想带的是姨父。”另一位同学由衷点头赞叹:“刽子手就是刽子手!”
在《东北粤:你那嘎达雷猴呀》这一篇,说到用刘德华的粤语音调演唱赵本山《咱们屯里的人》。《野狼disco》把粤语歌曲和东北嗑完美融合:“小皮裙,大波浪,一扭一晃真像样。”这歌词令我想到了踩高跷的身姿和东北“二人转”的唱腔。语言的杂交融会就是创新。我媳妇是梅州人,她十多年前刚到东北时,有一次手臂麻了,她就对我说:“我的胳膊怎么瘸了?”而且她还加上了象声词:“咯咯哒哒就瘸了。”这令我想起外国人说中国话“我是坐铁路来的”,还有少数民族作家写汉语文章也常常出现语词使用错位形成的新鲜美感。
距离产生美,语言也是这样。离开东北的作家更能体会到东北话的差异。《贼拉魔性东北话》是东北小品和脱口秀的一次文本呈现。东北话像烈酒,说出来让人浑身是劲。
这是在网络时代对东北话的书本记忆,纸笔千年会说话,《贼拉魔性东北话》这本书对东北话的保存,是功德无量的事。千年以后的读者研究语言的时候,也需要捧起这本书。东北话是东北历史的载体,比如东北管土匪叫胡子,为什么呢?说来话长,古代匈奴的东边是东胡部族,胡天胡地胡风胡人。东北话是东北人心的精神文化图谱。随着东北人迁徙到海内外,东北话越来越火热,东北话不会冷却。
参加这场新书发布会,聆听一句句老家的东北话,情感上非常欢快。马晓晴在书的扉页上为我签字:在岭南重温乡音。
就像东北历史上的边疆政权最终都汇入中原一体,东北渔猎文化哺育的满族话,从龙入关,融汇入北京话,加持了普通话。我以为,还有一种无须注脚都能懂得的东北话,那就是旗袍,恰如3D版的《水经注》,像是把华夏江河剪成一段,裹在纤柔腰姿上,最中国的美。神州大地上所有的女子穿上从东北冰天雪地诞生的旗袍,都会好上加好,冰清玉洁、冰雪聪明,贼拉魔性的美轮美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