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小群
2021年是我职业生涯的转折点。这一年,我从欧美文学转向了少儿领域,出了一套百万字的历史普及读物——《少年读〈资治通鉴〉》。一开始,它因为没有插图遭到新媒体渠道嫌弃,幸好后来渐渐有了些口碑,截至目前销售了6万套(120万册)。长舒了一口气后,我在2023年推出了全彩升级版《成语说〈资治通鉴〉》,受到新媒体渠道的欢迎,被赞为“少儿版《资治通鉴》的天花板”,短短2个月,首印8万册就销售一空。
复盘这两套书的成功,我总结出两个原因:一是随着教改,历史在中高考里的分值越来越大,成为家长和学生的“刚需”;二是教改越来越重视“大语文”“大历史”的概念,语文试卷会考到历史知识,历史试卷会考到语文知识,比如问成语典故,哪些是出自春秋时期,哪些是出自战国时期?
有了前两套书的经验,某一天,我突然一激灵:教改加大了古典诗歌的教学比重,而诗歌渗透和反映了大量的历史信息,尤其唐诗,几乎每个中国人都能背出几首,但对唐诗背后的历史,却不是每个中国人都了解的。于是,我有了策划一套“诗说唐朝三百年”的念头。
当我把想法和热爱古诗的作者刘娟老师一说,她十分激动,因为《资治通鉴》讲的多是历代君臣治乱成败之事,很少写到与政治无关的诗人和他们的诗歌。所以,在写《少年读〈资治通鉴〉》《成语说〈资治通鉴〉》时,刘老师只能见缝插针地在故事里引入一些诗歌,比如写到唐朝的宫市时,就用白居易的《卖炭翁》表达宫市给老百姓带来的深切灾难。
于是,我们把市面上写唐诗的书买回来研究,发现它们多是采用诗人传记的形式,通过梳理诗人的生平,讲诗人不同时期的诗作,当然也会提到作为背景的历史,但比较碎片化,看不到完整又连贯的大唐历史。
所以,我和刘老师商定“诗说唐朝三百年”要延续前两套《资治通鉴》的做法,即体例上采用编年体,按照时间顺序,用小故事串起大事件,用大事件演绎大时代,循序渐进地把历史推向纵深,而写法上,在尊重史实的前提下,对史料进行科学剪裁,于历史的空白处进行“添枝加叶”的文学创作,比如设置人物对话,模拟事件发生的场景,让历史饱满鲜活起来。每个故事至少有一两首关系密切的唐诗,以达到以史证诗,以诗观史的目的。
“我先写一篇给你看看。”刘老师说。一周后,当她把序篇《炀帝梦碎江都》发给我看时,我欢喜得不行。3000字的篇幅不但把隋朝灭亡的过程讲得鲜活生动、细节满满,而且插入了8首与故事情节密切相关的诗歌。其中一首意境高远的“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斜阳欲落处,一望黯消魂”竟然出自一代暴君隋炀帝之手!这着实颠覆了我的认知。
“太好看了!诗中有史,史中有诗!”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会是一部好作品。
一年多后,在我的满心期待下,刘老师终于交稿了。我被惊艳到了。这是一部完成度相当高的作品,60万字、115个故事,完整呈现了从公元618年隋炀帝被杀到公元907年朱温称帝,这289年间唐朝的肇兴、鼎盛、动荡与衰败的全过程。故事环环相扣,充满了生动又丰富的细节,而嵌入到故事里的120位诗人的300首唐诗,则回到了各自的历史语境:当炀帝听说表兄李渊攻占长安,一首“求归不得去,真成遭个春。鸟声争劝酒,梅花笑杀人”透露了他不安的心境;李世民通过玄武门之变上位,诗人王绩用“长歌怀采薇”讽刺他骨肉相残,却不知道一个盛世即将来临;高宗李治被武则天凄婉哀怨的《如意娘》“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打动,从而中断李唐国运;为了巩固武周江山,武则天重用酷吏,陈子昂劝谏无果,被迫随军出征,途中吟下千古绝唱:“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神龙革命后,武则天退位,李唐国运得以延续。玄宗将国力推向巅峰,打造“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的开元盛世,晚年时却沉溺于个人享乐,导致“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在郭子仪、李光弼的努力下,安史之乱被平定,消息传来,杜甫手舞足蹈,高唱:“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做伴好还乡”;然而,经此一乱,加上宦祸党争的侵蚀,大唐已病入膏肓,深陷党争旋涡的李商隐慨叹:“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最终,大唐在藩镇崛起中走向灭亡,诗人高蟾伤心不已:“曾伴浮云归晚翠,犹陪落日泛秋声。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我一口气读完了这部稿子后,向刘老师提了一个建议:“能不能加一些鉴赏文字,方便小读者进一步学习诗歌?”于是,刘老师又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给每一篇故事提炼出一首主题诗,然后再配上注释、译文和鉴赏。
后来,我们又一起讨论每一篇的篇名,宗旨是既要活泼有趣,又要紧贴故事核心,比如黄巢起义那篇,因为黄巢参加过几次科举考试,但都名落孙山,激愤之下,他写下《不第后赋菊》,然后起兵造反,所以我们就给这篇文章取名《落第秀才的报复》。
诗史互证、互鉴,历史因为有了诗而更加鲜活,诗因为有了历史而更显深沉。可以说,这部稿子很好地实现了我们当初设定的目标。闻一多先生曾说:“一般人爱说唐诗,我却要讲‘诗唐’,诗唐者,诗的唐朝也,懂得了诗的唐朝,才能欣赏唐朝的诗。”这套《诗说唐朝三百年》某种意义上是对这一主张的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