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硕
邱振刚的长篇小说《夜北平1938》按题材可归入革命历史题材下的谍战类。邱振刚在小说附录的《创作谈》中认为,历史不应仅是一个模糊的轮廓,情节不应是往前或者往后移动一二十年依然成立的梗概,而是要创作出“独属于某一段历史的气息”。在这个意义上,《夜北平1938》虽然同样采取将个人命运置于历史洪流之中的写作策略,却是独树一帜的“这一本”。
《夜北平1938》的故事发生在1938年初的北平,主要讲述了青年地下党员穆立民与他的战友们发挥智慧截断日军补给、为台儿庄大捷献出生命的故事,抒发了中华民族的抗日豪情,讴歌了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越短暂的时间容量、越具体的历史事件,就越是需要真实可感的文本并对文本进行细致精心地编织。小说通过立体准确的叙事架构、烟火蒸腾的细节描写和互相交锋的时代观念,使作品具有了独特性和唯一性,并呈现出阳刚康健、简洁大气的整体美学风格。
《夜北平1938》的叙事设置既具备历史小说的严谨准确,也有谍战小说的立体复杂。小说从结构上分为序幕、主体二十章和尾声三大部分,主人公穆立民的故事虽然只发生在短短三个多月的历史时间里,却从数个视点人物的第三人称限知视角出发,经由两层叙述时间线和三段各有侧重的故事讲完。小说的第一层叙述时间是表层时间,从1937年底到1938年3月底,包含了穆立民的两段故事:第一段穆立民与哥哥穆兴科智斗,并识破哥哥的汉奸身份;第二段穆立民与战友陈文蛟、文四方盗取日方军火运输路线图、陈文蛟牺牲。在上述文本中,作者高度重视这三个多月的故事时间与历史时间的精确对应,台儿庄战役前线的真实战况通过政令、报纸、广播、人物对话自然而然地嵌入情节,并与故事情节的推进环环相扣,实现了历史真实与情节真实的有机融合、高度统一,使情节成为了只在台儿庄战役期间发生才合理的定势。
第二层时间线是更为宏阔的深层结构,从庚子年(1900年)到2008年,由两部分组成:第一部分是在小说主体中,插叙了穆立民父亲穆世轩回忆八国联军侵华与庚子赔款的民族耻辱与国家危亡,向前拓展了文本的历史纵深;第二部分是尾声处,2008年身为编剧的“我”在通州碱镇运河边听一位耄耋老人讲述当年两位义士炸沉日本军火运输船的故事,读者结合前文可以推断这两位义士正是穆立民与文四方,即穆立民故事的第三段,此部分不仅讲完了主体未尽的故事,更向后延展了时间,将历史置于当代视野的观照之下,折射了作者对于当代人生活与精神状态的反思。
值得一提的是,小说的尾声不仅站在2008年的时间线,跳出了第三人称视角进入第一人称语境,更是写出了关于“银元”的细节妙笔。一方面,第一人称的使用,使小说的主体部分似乎成了“我”(编剧)听罢老人故事后写出的剧本,穆立民和战友们的故事有了编剧“虚构”的嫌疑,给读者留出了丰富的联想空间。另一方面,我们可以大胆推测老人正是当年故事中旁观了炸船的不起眼的当铺小伙计,而老人从怀中掏出、递给“我”的那枚似乎来自爆炸现场的银元,带着穆立民及战友们不屈而伟大的抗战精神,仿佛跨越70年时光飞溅到“我”身上的历史水花,唤醒了2008年在麻木中写着烂剧的“我”,并和“我”童年记忆里玩伴们经常捞起银元的画面构成了有关穆立民故事“真实性”的互证。反过来讲,倘若小说主体是“我”“虚构”的剧本,则又能成为“我”受英雄精神感召而改变混沌生活现状的证明。上述真实与虚构的嵌套为小说增添了虚实相生的艺术韵味,为文本开辟了可以多重阐释的留白。
银元之外,小说还有许多极具老北京元素和时代元素的细节描写。勾勒了日本军队进驻北平后紧张肃杀的城市环境,绘就了一幅从永定门到中山纪念堂,从海淀燕京大学到通县大运河的北平地图,串联起煤渣胡同、珠市口、大栅栏等令人熟知的城市地标。搭建了四合院、二荤铺子、绸缎庄等市井空间,介绍了熏鱼儿、炒肝、炸酱面等北平美食,描绘了怀袖、斗彩吉祥八宝碗、展子虔《游春图》等带有中华文化特色的历史文物,还见缝插针地融入了程砚秋拒绝给日本人唱戏、西门子驻南京代表拉贝先生庇护南京难民、葛丽泰·嘉宝主演的《大饭店》在北平上映等历史事件。穿插了许多谍战之外的富有市井幽默之气的生活细节。
小说借助众多不同身份的人物,展现了在抗日战争时期互相交锋的价值观念与道路选择。小说人物可分为反侵略方和侵略方。小说写出了在风起云涌的世界大战格局中,渺小个体难免被时代洪流席卷的严酷现实,更写出了面对侵略,跟随共产党奋起反抗、寻求民族独立才是英勇智慧的中华儿女做出的人民的、历史的选择。
邱振刚小说《夜北平1938》以助力台儿庄大捷作为故事的基本线索,开凿了一条以立体准确的叙事架构、细腻可感的地域特征、独立自强的时代观念进入其中的历史通道,以历史逻辑、地域逻辑、生活逻辑召唤读者沉浸行游、流连忘返,写就了一部独属于20世纪30年代北平的市井之书、英雄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