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营书业是个统称，它主要由民营图书出版策划业和民营图书发行业两大板块组成。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之初，出版业还是以民营为主，随着私营经济的社会主义改造，出版业逐渐成为单一的公有制形态。1978年12月，十一届三中全会确立了改革开放的政策，民营经济重新获得发展，民营书业也获得日益开阔的生存与发展空间。

　　历程回望

　　民营书业的重新发展，有赖于出版业的体制变革。可以说，每一次政策闸门的开放，都促进了新一轮生产力的发展。

　　1. 民营图书发行环节

　　民营图书发行业的发展，与以下几个政策密切相关。

　　1980年底，为增加售书网点，并解决回城知青的就业问题，原国家出版局发出《〈建议有计划有步骤地发展集体所有制和个体所有制的书店、书亭、书摊和书贩〉的通知》，提出“可以试办集体所有制或个体所有制的租书店、书摊”，此举标志着民营经济可正式进入出版业的零售环节。

　　1988年4月，中央宣传部、原新闻出版署发出《关于当前图书发行体制改革的若干意见》，出台了“三放一联”政策，提出“有条件的集体书店，经省一级出版行政机关批准，也可开展批发业务。”意见本来只是面向集体单位，并非面向民营经济；但批发口径的放宽，客观上为民营经济提供了借道的可能。许多民营经济通过承包国有单位的批发公司， 变相获得了图书二级批发权。

　　2003年，原国家新闻出版总署颁布《出版物市场管理规定》，提出设立出版物总发行企业，并取消了发行环节的所有制限制。从此，民营企业可以申请出版物的批发权与总发行权。有媒体称，此举表明民营发行企业从此获得了“国民待遇”，发行环节取消所有制限制，仍不失为巨大的进步。

　　更为可喜的是，2013年底，财政部、国家税务总局发布《关于延续宣传文化增值税和营业税优惠政策的通知》，规定免征图书批发、零售环节增值税。与此同时，从中央财政到地方财政，都加大了对实体书店的扶持。这些政策利好，为民营发行业提供了新一轮的发展机遇，全国各地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一批“最美书店”。

　　2. 民营图书出版策划环节

　　民营出版策划业发展的前期是与民营发行的政策开放相伴而行的。每一次民营发行的开放，都促进了民营出版策划的进一步发展。但总体来说又有一些不同。

　　20世纪80年代，可以看作民营出版策划的起步阶段。当时图书品种奇缺，市场需求旺盛，一批个体书商完成了原始积累。他们对于满足读者的文化需求有一定积极作用，但如同所有早期市场一样，整个市场鱼目混珠、泥沙俱下，此时民营出版策划作为一种“非法出版”的身份而被限制打击，特别是一些低劣色情的非法出版物受到了市场取缔。

　　到了1990年代，尤其是邓小平南巡讲话之后，一批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进入出版队伍，使民营出版策划的素质大幅提高。他们熟悉商业运作，又心怀理想。这一时期，只要不出版非法违规和低劣图书，政策对于民营公司策划的一般出版物是相对宽容的。

　　进入21世纪，随着发行政策的全面放开，许多民营出版策划企业也浮出水面。民营出版策划的实力进一步增强，一些规模较大的企业走上集团化的道路。

　　民营出版策划身份的第一次突破，是在2009年初，原新闻出版总署新出台《关于进一步推进新闻出版体制改革的指导意见》，第一次提出“非公有出版工作室”的概念，承认他们是新兴出版生产力，要为他们搭建发展平台，民营出版策划在阳光化的道路上又前进一步。

　　2013年11月，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中提出：“在坚持出版权、播出权特许经营前提下，允许制作和出版、制作和播出分开。”2016年7月，“图书制作与出版分开”政策（简称制版分开）在江苏、北京、湖南三地试点实施。如果说2009年的“新兴出版生产力”是给民营出版策划企业一个名义，那么此次制版分开，则有望解决民营出版策划企业实际面临的业务规范问题。

　　发展评析

　　改革开放40年来，民营书业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成为出版业的重要组成，撑起了出版业的半壁江山。

　　民营图书发行环节评析

　　从发行网点和从业人数看，民营经济已经占有较大优势。新闻出版主管部门发布的《2016年全国新闻出版业基本情况》的数据显示，2016年，全国共有出版物发行网点16万处，其中集个体发行网点的数量占全部发行网点的71%，是新华书店网点的近13倍；集个体从业人员占行业从业人员的66%，是新华书店从业人员的3.5倍。

　　形成较为细分的发行渠道。与新华书店相比，民营图书发行的渠道定位更为细分，比较成型的教辅渠道、社科渠道、网络书店、少儿渠道、馆配渠道等，每个渠道基本可以自成系统，甚至在同一个渠道内，又有不同的模式细分。比如教辅渠道内，又分为三种模式：面向教育主管部门的系统渠道，直接面对终端学校的直销渠道，以及以店面展销为主的零售渠道，三种模式的渠道区隔明显，从产品设计、定价策略，到营销方式、采购主体都不相同。

　　书店迎来新一轮转型升级。2013年底，财税“免征图书批发、零售环节增值税”政策，促进了书店新一轮的成长。许多书店开始重新装修店面，改善阅读空间，全国各地的大中城市兴起一批“最美书店”。许多新型书店开始与商业形态相融合，打造复合业态的文化空间，探索空间的无限可能。

　　民营图书出版策划环节解析

　　各个领域成长起一批大中型企业。40年来，在各个出版细分门类，民营书业成长起一批规模较大的品牌企业，有品质追求并受到读者广泛认可。

　　在大众出版市场，民营书业是多数畅销书的策划者。较为优秀的有少儿领域的海豚传媒、启发文化、远流经典，文艺领域的新经典、磨铁、读客，财经领域的蓝狮子、湛庐，地图领域的天域北斗，甚至在学术领域也有汉唐阳光、后浪这样低调有内涵的企业。

　　在教育出版市场，由于教材出版准入严，民营企业主要集中在教辅领域，尤其在中小学教辅领域规模最大，实力最强，可以说群雄并立。较为优秀的有高考复习阶段的曲一线、世纪金榜、金榜苑，高考试卷市场的金太阳、天星、天利，中考教辅领域的全品、万唯，讲解类教辅的金星、小熊、绿卡，练习类教辅世纪天鸿、春雨教育等。

　　总体来说，在出版领域以国有企业为主，在零售市场上绝大多数则以民营企业为主的。

　　企业投融资日益活跃。近年来，民营书业上市取得突破性进展。2017年4月，新经典登陆A股主板，它是所有上市出版企业中唯一一家完全是大众出版、完全靠市场零售的企业。

　　截至2018年12月，A股市场已经有5家民营书业企业，主板的新经典、掌阅，创业板的天舟文化、中文在线、世纪天鸿。在新三板挂牌的企业更多，如亿童传媒、开心教育等30余家。此外，阅文集团在香港上市，新东方、好未来等一些有图书业务的民营企业在美国上市。

　　民营书业在股市之外的融资也非常活跃。2016年间，果麦文化完成8500万元的B轮融资，新华先锋以4.5亿元将100%的股权转让给中南文化，华职教育以4950万元将55%的股权出让给和君商学。2017年，磨铁文化完成3亿元的C轮融资，读客获得1.28亿元的A轮融资。

　　新媒体方兴未艾。除了图书出版传统业态，民营资本越来越多聚焦到新媒体领域，越来越多优质的内容通过新媒体抵达读者。在网易公开课上，类似“中国古代的政治与文化”的专业课程，播放量300多万次；在喜马拉雅上一些音频的播放量超过30亿次；很多微信公众号文章阅读量经常在1天之内就突破了10万+，这些都已让传统出版无法比拟。随着知识付费逐渐被越来越多的读者所认知和接受，新媒体发展的前景无限广阔。

　　产品的更新迭代推动企业的快速变迁，新媒体的快速成长，将会改变出版的格局。

　　致敬民营书业的坚守与活力

　　民营书业有今天的成绩，要致敬一代又一代坚守正道、怀抱理想的民营企业家，致敬快速成长的时代。

　　致敬优秀民营企业家

　　40年来，大浪淘沙，民营企业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优胜劣汰、执着前行。企业的坚韧活力与持续创新，为提升读者的阅读品位、成就书业今日的繁荣作出了自己的贡献。

　　或许有的人会认为，民营书业老板唯利是图，不讲社会效益。不可否认，身为民营企业，生存是硬道理，他们不得不在意经济效益。但是，经过40年拼搏成长起来的大多数企业，之所以能够生存下来发展壮大，恰在于他们提供的产品切合市场的需求。

　　当企业做到一定规模的时候，一家民营企业的存亡，就不再只是一个企业老板的事，它关系到几十名、上百名员工的就业，甚至还影响到上下游产业链的生存。企业做大了，就是社会的，他们的背后，关系到无数家庭，这就是企业的社会责任。因此，在有关导向、质量、价值观等大是大非乃至敏感问题的把握上，在一些民营企业看来，他们比有的国有企业甚至更谨慎。他们深切知道，如果出错可能让几十年的奋斗成果付之东流。

　　在民营书业领域，有不少优秀的企业，平时不声不响，但企业做得很扎实。无论业务还是管理，都让业界敬重。一家优秀的企业可能带动一个区域的发展，一个让人敬重的企业家可能影响周围一群人，他们是这个行业生生不息向前发展的动力。

　　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指出的，改革开放40年来，民营企业蓬勃发展，为国家贡献了50%以上的税收，60%以上的国内生产总值，70%以上的技术创新成果，80%以上的城镇劳动就业，90%以上的企业数量。民营经济从小到大、由弱变强，在稳定增长、促进创新、增加就业、改善民生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成为推动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力量。

　　致敬这个时代

　　人们习惯说，民营书业是在夹隙中成长起来的。确实，民营书业的许多问题还没有解决，民营书业还面临许多行业壁垒以及不公平竞争。

　　改革开放40年，是我国生产力飞速发展的40年。正如吴晓波所描述的：“当这个时代到来的时候，锐不可当。万物肆意生长，尘埃与曙光升腾，江河汇聚成川，无名山丘崛起为峰，天地一时无比开阔。”

　　改革开放的几十年间，我们国家走过了别国几百年要走的路。企业是最具创新的主体，往往走在了时代的前列。政策需要有一定的稳定性和连续性，这使它很难跟得上企业发展的步伐，不可避免，两者会有一些不相匹配和步伐不一致的地方。

　　我们实行的是一种渐进式的改革，允许民间探索发展，政策不急于表态；待新生事物相对成熟，确认其正向意义更大，再总结经验教训，加以推广。它的好处，是宽容了新生事物的探索发展，有利于行业的相对稳定。它的风险，是先行者要面对极大的政策风险和不确定性，要付出更多的代价。这期间，还不免有潜规则盛行，有时还影响公平竞争和政府公信力。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只有改革开放才能发展中国。

　　我们应该庆幸，能够见证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改革永远在路上，一切还尚未定型，一切还不尽完美，我们有幸参与其中，我们也应该尽自己的所能，让一切变得更好。

　　两点建议

　　民营书业成长到今天，他们的生存与发展，已经不是个别民营企业自己的事，而是关系到整个行业的健康发展，关系到社会的良性运转。在此，特提出两点建议。

　　1. 进行全面调研 促进科学管理

　　行业常说，民营书业已撑起图书出版业的半壁江山。但民营书业的规模到底有多大，却一直底数不清。在新闻出版主管部门历年发布的《全国新闻出版业基本情况》中，主要是来自国有出版社和新华书店的数据，民营书业除了有批发零售网点与从业人员的两处数据外，几乎没有其他信息，我们只能通过已知的数据进行推算。

　　全面了解现状、问题与趋势，是科学决策的基础。因此，建议主管部门对民营书业开展一次全面调研。详细了解图书出版领域的民营经济的实际状况，对于报刊、音像电子、网络等领域的民营经济，无论生存状况还是政策选择，也具有很强的参照性。

　　2. 推进制版分开 理顺产业流程

　　图书制版分开政策，是十八届三中全会《决定》的一项内容，并且于2016年开始在江苏、北京、湖南等地试点实施。它的核心内容，是承认行业早已普遍操作的“三方协议”的现实合理性，即印刷费用的支付方式，“可以由图书出版单位、图书制作公司、印刷企业三方签订协议确定”。

　　据笔者调研，行业对制版分开仍存在许多误解。其实，图书制版分开的关键，在于印刷环节的界定。现实中，民营公司策划的图书，需要印多少册，必须通过出版社向印刷厂开具委印单；这些图书的印刷款本来由民营公司承担，但按原有的程序，民营公司必须将这笔钱先汇入出版社，再由出版社汇给印刷厂。很明显，这样加大了出版社、民营公司、印刷厂三方的程序周转，降低了三方的运营效率。为解决这一问题，出版社、民营公司、印刷厂签订一个三方协议，规定可由民营企业向印刷厂支付印刷费。这种协议在行业中普遍操作，但政策上不合法，一旦举证属实，三方都要受到处罚。此次制版分开试点，正是要探索如何解决这个协议的合法性的问题。

　　有一种担心，制版分开会不会影响意识形态安全和文化安全。需要说明的是，终审终校、书号申请，甚至委印单的开具，仍是由出版社负责，与内容把关和意识形态有关的环节并没有改变。制版分开只是在业务流程细节——印刷款的支付方式上，尊重了三方企业共同协商的意愿：如果三方觉得转移支付麻烦，民营公司可以支付印刷款；如果三方愿意通过出版社转移支付，那么就继续转移支付。它在细节操作上尊重三方企业的意愿，让企业理顺业务流程，各方都不必再做所谓的“虚账”。

　　目前，制版分开在3个省市试点，因为区域有限，给企业实际业务开展带来了一些新问题。以江苏为例，一是只有与江苏的出版社合作的民营公司才可以试行制版分开，不与江苏的出版社合作的企业，纵使地处江苏，也不能纳入试点。二是企业与江苏的出版社合作的业务可以制版分开，而不与江苏的出版社合作的业务，就不能制版分开，这样民营企业就存在两个业务流程，要做两套账，给企业带来许多不便。有的企业为避免麻烦，仍全部通过出版社转移支付，又使得试点形同虚设。这个问题，只有制版分开在全国范围内铺开，才能根本解决。

　　图书制版分开，于企业来说，可以提高国有、民营、印厂三方的运营效率，理顺各方的业务流程。于政府来说，可以完善行业统计，提升管理水平。

　　1992年邓小平南方谈话中，对如何判断各项工作是否正确提出了“三个有利于”标准，即看它“是否有利于发展社会主义社会的生产力，是否有利于增强社会主义国家的综合国力，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套用到出版业，凡是有利于满足读者文化需求，有利于产业健康发展，有利于我国文化软实力提升的行为和企业，就是社会主义的经济基础，就应该得到支持和鼓励。

　　出版业的繁荣与发展，是政府和每一个企业、每一个从业人员共同的最高利益。愿各方良性互动，助力行业健康发展，助力中华民族的文化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