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格花原》是先锋文学作家马原沉淀20余年后的首部跨界童话，作品想象丰富，富有内涵，凝聚了作者独到的自然观和对孩子的殷殷期待。

　　○慈琪（书评人）

　　《湾格花原》之前，我只看过马原先生的一个短篇，印象里的他还停留在先锋小说家这个身份上。依稀记得那个短篇里人物说话的语气，冷静，谨慎，步步为营。

　　我想，这本暖融融的小童话书，会让每个熟识他的读者有点晃神。但读了几页之后，就能很快找回那种熟悉的感觉。语言还是小说的语言，插图也神秘如梦境。事实上，通篇读下来，往往会忘了这是个童话。

　　它更像是成年人的一次世界探险。能让你把它和普通的探险小说区分开来的，是这两点，一是正常事物以离奇的方式出场和离开；二是小男孩与大人之间角色的错位。

　　每一章你都会突然遇到有趣的事物。有毒却可以止血的草药土半夏，饿了许多年的吸血蝙蝠，肥硕机灵的竹鼠，有着“一茅一盾”这种奇怪名字的野草，你丝毫不会怀疑它们同样存在于真实世界。从小男孩湾格花原与小风叔叔穿上“Timberland”的户外运动装开始，就像所有的现实探险小说一样，他们全副武装，踏入了野趣盎然的陌生之地。

　　小男孩睿智而宽容，与自然万物息息相通，他不在乎小风叔叔怎么想，因为大人是无可救药的，小风叔叔比许多大人都聪明一些，所以有资格看到一点点湾格花原的世界，但他实在沾了太多大人的坏毛病，无知，贪婪，冷漠，所以始终无法看到这个世界的真面貌，也无法察觉时光曾经倒流过，遗忘了穿越秘境的经历。最后，小男孩只能独自前往四千年前的世界元老院，作为唯一的人类，参加万物的集会。这个结尾只占了全书的最后几页，就像突然被叫醒的人，还想着继续深睡，整个梦境已经烟消云散了。

　　能看得出来一些经典文本对马原先生的影响。阅读过程中有趣的事情之一，就是猜测哪个部分的写法受益于哪位童话作家。小男孩湾格花原进入他神秘的史前世界，是通过类似于爱丽丝兔子洞的一个树洞；进去后遇到各种各样的角色，有的是《小王子》中天真任性的动物，也有《爱丽丝梦游仙境》中说着古怪哲理的动物；第四章以霍比特人的洞府作为开头；遇到原始丛林中未被采摘的茶树时，小男孩抱怨“大人关心的总是数字”，在文中他与博士同伴处处争辩，简直像是小王子和飞行员的亲身降临。马原先生在文末采访中还提及《骑鹅旅行记》，他的小男孩与动物们之间交流的趣味，当来自该书。

　　但这本书的绝大部分章节，还是充满了马原先生独特的个人色彩。主角小男孩有个特立独行的名字，“湾格花原”，而他发现的史前世界，也共享了这个名字。西方童话作家喜欢用最日常的名字，或富有个性特征的古怪绰号去命名角色；日本童话作家喜欢用幻想而诗意的名字，风啊，植物啊，虫与花啊，而马原起的名字，诗意到了极致，古怪到了极致，也任意到了极致——湾格花原，这四个字，分别是他一家四口名字的一部分。马原没有在故事里告诉大家这个缘故，而是饶有兴趣地在小男孩第一次出场的时候，让他傲娇地对大家说：湾格花原当然叫湾格花原，为什么还要问为什么？再说了，要问也该去问爸爸妈妈，是他们决定的，又不是我。

　　对于一个童话来说，小男孩湾格花原的性格有些过于成熟了。这一点特别显出作者对儿童文学的生疏。孩子有无数毫无理由、前后矛盾、善恶不分的想法，可湾格花原不一样，他有理性，深思熟虑，诗情画意，勇敢无畏，是一个藏在小孩身体里的有童心的大人。所以我感觉这应该是个更适合大人阅读的童话，不乏寓意和深度，却少了些天然和童趣。《湾格花原》里的主角有两个，一个是小男孩湾格花原，一个是成年人小风。实际上，在作者的笔下，小风成了另一个“小男孩”，充满冒险精神，善良，真诚，至多多了一点经验罢了。智慧方面与湾格花原相差无几，甚至不如他。因此，小风可以像哥哥一样保护湾格花原，却不能成为先知和向导。这也许是作者刻意所为，试图全力把大人拉到与小孩平等的层面上。

　　让大人与小孩的智识平等、甚至臣服于小孩，和让人类与自然平等、臣服于自然，这个意图在故事里处处皆是。也许，这就是他想告诉小读者的：自然充满了无解的问题，我们不要像大人一样高傲地妄加揣测，要永远做一个与世界同生同息的孩子。所有想不通的事情，就干脆地留在童年的秘境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