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莹

　　在商业片大行其道的现代社会，电影常常依靠其外在形式吸引观众，我们总是能轻松地认识到电影的休闲娱乐属性。但如果我们能更进一步，提高自己对于电影艺术的感知度和解读经典电影的能力，或许能更好地认识自己和周围的世界。

　　近期，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了德国美学家马丁·泽尔所著的《电影的艺术》一书，该书是“德国当代美学系列”之一，同系列还有《装置美学》和《突然美学》等作品。作者马丁·泽尔是德国法兰克福大学荣休教授，首席研究员，德国美学会创始人之一，“显现美学”的开创者，被保罗·盖耶誉为“当代德国最优秀美学家之一”。

　　马丁关注传统“故事片”在电影院里呈现的艺术效果和美学潜能，从美学角度挑选并逐帧细致解析了诸如《搜索者》《西北偏北》《谍影重重》《花样年华》等经典作品桥段，从哲学角度系统地阐释了电影与建筑学、音乐、话剧、文学等其他艺术门类之间的本质性关联，带来了对电影及其他艺术的新认识，令人耳目一新。

　　在马丁看来，电影是一种“能够发声的想象力”。电影与建筑学一样，都是强调构建空间的艺术，然而电影可以借助画面边框和蒙太奇手法实现推动剧情进展的目的，可以通过音乐、语言和其他声响实现对银幕呈现之物的强调和塑造。电影空间本身更充满了想象力的律动，依靠其跳跃性拓展着认知的边界，引导我们从可见之物到不可见之物的探索之旅。为了论证这一点，马丁举了电影导演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所执导的悬疑片《西北偏北》开头部分的一串卓有创意的镜头作为例子。绿色的背景上交叠的蓝色线条勾勒出纽约高楼正立面的网状结构，随着这面墙的真实样子慢慢显示出来，我们看到了映照在摩天楼窗户玻璃之上的城市生活，而当画面转换到建筑物前川流不息的人行道上，繁华都市平凡而荒诞的生活百态呈现在我们面前。这栋摩天大楼的玻璃外墙仿佛就像银幕中的银幕，向我们展示着空间分割的辩证法。即无论是钢筋和石头建造的建筑空间，抑或是光影跳跃的音画空间，都在不约而同地邀请我们想象未见之物，感受生命律动。

　　在电影中，建筑和音乐有着紧密的联系，我们甚至可以理解为，电影是眼睛的音乐，电影的视觉能量本身也是一种声音能量，音乐插曲、声响、说话的声音以及各种音效都可以作为视觉效果的补充形式。马丁巧妙地点出，视觉与听觉的交叠和互动构成了整部电影的节奏，电影的运行规则正是由图像和声响一起塑造的，制作电影的人通过精心设计和编排，确定想要展示给观众的内容，而将另一部分隐藏起来，这样给视听世界划定界限的方式恰恰拓展了世界的可感知性，让观众得以有机会专注于当下电影里的时间和空间，“在充满意义符号的世界里暂时摆脱这个充满意义符号的世界”。 

　　在严密的辩证思维之外，马丁教授在解析经典电影片段时体察入微的程度更加令人惊叹。普通观众因为对电影技术了解有限，在观看一些故事片时，往往容易忽略音响效果和画面效果等形式特点，而将更多的关注点放在对整体氛围的感受和情节张力的认知上。马丁的解读则可以帮助我们理解电影中声音画面的运动方式，从而更精确地掌握电影的美感。就拿中国观众更熟悉的王家卫的经典影片《花样年华》来说，在场景安排上，摄影机局限于从外部观察苏丽珍（张曼玉饰）与周慕云（梁朝伟饰）所处的室内空间，从未呈现他们两人享受爱情的场景，仅仅通过摄影机的移动将两个相爱的人彼此保持的距离和克制的情绪戏剧化。

　　神奇的是，在马丁教授这本严谨的理论著作中，我们仿佛可以体悟到他随和的本意，跟随他的脚步走进光影空间，释放自己的想象力，根本无须感到压力，正如他所说，“电影的艺术只是鼓励我们，任由自己被明暗交替的画面所感动”，因为电影院本身首先得是一个让人尽情享受和无意识接受的地方。这本书存在的最大意义，或许在于提醒我们，电影为何能够吸引我们，而当下的感动又是如何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