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鑫

　　南宋时期，一位木匠出身的“平庸”画家，却为美术史贡献出了精彩的四件作品，这就是李嵩的“货郎图”系列。四件“货郎图”都不是鸿篇巨制，其中一幅是小横卷，三幅是扇面。它们也都不讲王侯将相的宏大叙事，而是将目光聚焦在小小人物货郎身上。这些尺幅不过盈尺的画作，在河南美术出版社出版的《货郎图：小商贩肩挑大历史》中，被作者黄小峰教授以放大镜式超细读的研究拆解重构，该书入选了“中国好书2025年1~2月月度好书”榜单。翻开这本书，就像拿到了一串钥匙，让我们逐一打开通往宋代历史与生活的大门，揭开那掩藏在画中的重重谜团。

　　放大镜式痴读图像，细数“三百件”

　　在《货郎图》画作上，乾隆皇帝题跋有一句诗：“莫笑货郎痴已甚，世人谁不似其痴”。对身背的“三百件”货物痴迷的不仅是货郎，还有该书作者黄小峰。黄小峰在自序中提到，这幅令人眼花缭乱的图像迷宫让他痴迷不已，从20年前最早关注到《货郎图》到如今这本书的诞生，“货郎图”有太多值得研究的谜题。

　　如果你看到过李嵩的《货郎图》（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本），你会发现，画中的货郎身背琳琅满目的货品，就像一个移动便利店一样，似乎随时都可以取出你想要的物件。那么，这个货郎身上，到底背了多少货品，它们都是些什么东西？

　　黄老师开篇首先作出了图像细读。他以5个观察视角，即货郎身上的货物、担杆上的货物、背面货篮、正面货篮、正面货篮的顶部与侧面，对货郎进行细致观察。这份超详细的“三百件”货品清单背后，是作者极为严谨的治学态度，也是全书细读图像研究方法的集中表现。当黄小峰以手持放大镜式的观察方法读图时，那些隐藏在画面细微之处的信息便显现出来了。为了让读者看得清、读得懂这些信息，这本书在编排上也是煞费苦心。纵观全书，每每解读至细微之处，都配合有高清局部放大图，图与文的结合足够严丝合缝，使读者得以沉浸式体验“三百件”的视觉盛宴。

　　从图像学到社会史：多元视角解密小货郎

　　细数了“三百件”之后，我们不禁会产生这样的疑问：这位货郎究竟身兼多少种职业？在第二章至第六章中，作者运用经济学、医学、民俗学等多学科视角，结合细读出的纷繁线索，逐步揭示出货郎身份的复杂性。

　　从货品品类之丰富不难看出，这位货郎看似只是走街串巷的小商贩，实则肩负着多种职业属性。行文至此，“货郎图”已经完成了从图像史到社会史，从小人物到大历史的追踪。通过5个章节的抽丝剥茧，黄小峰构建起清晰的跨学科的分析框架，将图像学研究推向了社会史阐释的新维度。这种方法论突破体现在三个层面：首先，以经济学视角切入宋代专卖制度，通过“山东黄米酒”旗幌与“酸醋”葫芦等物证，揭示货郎作为特许经销商的特殊身份，其货担实则是国家垄断商品流通体系的缩影；其次，运用医学史方法解码货郎腰间“病”字圆牌与货架上的动物药材，结合《清明上河图》中的“赵太丞家”药铺等旁证说明其行医模式；再者，通过民俗学视野考察儿童玩具的象征意义，将迷你农具、文具与抓周礼俗相勾连，展现出宋代教育理念。 

　　这种多学科互证的研究范式，突破了传统美术史“以画论画”的局限，不仅为美术史提供了新的阐释路径，更开创了“以图像证史”的典范，使读者逐步从医药、祭祀、买卖制度等角度明晰了这位小货郎背后的宋代社会生动的面貌。

　　真实与虚构的交织

　　在随作者细读了货郎担上的种种货品后，我们不禁产生这样的疑问：这幅画里的货郎是现实世界中的真实货郎吗？要回答这个问题，黄小峰已经在第七、第八章中给出了结论。不论是对比其他画作文献中所描绘与记载的货郎形象，还是对货郎担的考证，都指向一个答案：这位货郎似乎不是现实世界的真实写照，而是带有节日表演属性的货郎。

　　那么，这个不那么真实，带有虚构性质的“货郎图”的受众又是谁？其实，在前面的细读图像过程中，黄小峰已经给出了提示。不论是货架上种种儿童用品，还是画面本身围绕在货郎身边的母亲与儿童的形象，甚至图像的形制（画扇）都指向了这个画题的理想观看者，即女性与儿童。这幅画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亲子阅读的空间，不论画里画外，女性都起着陪伴与教育儿童的重要作用。

　　回顾跟随作者的读画之旅，从货担上的一方招幌追溯到宋代商品贸易网络，从一枚头骨追问货郎的多重身份，从儿童玩具解读宋代教育理念，“货郎图”已然超越了画作本身，成为历史文化与艺术的一个缩影。那小小的货郎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了属于自己的深刻印记，让后人在每一次凝视这些画作时，都始终牢记，物品的背后是人，是国家，是社会。